【葡萄?融化?是夏天!】故乡啊,我若忘记你

大人,请用葡萄慕斯山第17天的冰镇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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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 @湿岛效应 

愿风神祝福您的诞生。


故乡啊,我若忘记你

אם אשכחך ירושלים



迪卢克·莱艮芬德睁开了一只眼。因为另一只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使点劲就鲜明地发痛,他猜是凝固的血。

 

他的视觉还未完全恢复,于是他的鼻子最先开始慢慢感知起这里的空气,静止的风中充斥着碘仿与死亡的恶臭,属于将死之人的气息、活着腐烂的味儿被有些寒冷的空气掰开揉碎了往他的鼻腔里灌。身下是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床板。头顶朝着的方向是窗外,有惨白的日光透进来。有个模糊的黑影挡在窗前,似乎是人,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耳朵猛地清楚捕捉到了活人的气息,手条件反射一般地摸向大腿上绑着的小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动,也不会愚蠢地现在操起武器干一场徒劳的架。”窗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与此同时,迪卢克摸了个空。他艰难地抬起手,尽管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令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摸向所有本应放有利器的位置,全都是空荡荡的,没有钢铁的锐利回应他探求的指尖。

 

“你浑身是伤,像刚和三只棕熊打过架。你倒在枫丹和至冬的交界处,所有流向北国的水都从这里开始结冰。我把你救了回来,现在在枫丹边境地区的一家救济院里。还有什么疑问吗。”

 

熟悉的声音,太过熟悉了,有些像……父亲。又有些像自己的声音,只不过更加低沉浑厚。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的感觉太奇怪了,以至于迪卢克一时半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叫我观察者吧。救你的原因也很简单,我观察了你许久——你是蒙德的贵族吧?”

 

倘若不是因严重的伤势无法动弹,他一定已经从床上跃起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让他停止这种试探的提问,像是明明知晓一切却仍要寻求迪卢克的回答一样令他感到不安和失去对现状的掌控——你观察了我多久,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怎么暴露的?衣着?口音?外貌?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的?

 

但是此刻迪卢克只能像块石头一样躺在那里,冷冷地回答:“如果你是为了获得金钱或地位而救了我,那还真是可惜,你要失望了。”

 

“是啊,贵族一般不会穿成这个样子,也不会口袋里没有一个子儿,也一般不会离开封地太远,因地位之高贵乃是依附于土地的,更不会连神之眼都没有,因身份之特殊乃在于统治的神力。你是蒙德的贵族,怎么会没有神之眼并在这种地方伤得如此之重?”

 

“……”

 

窗边的人精确地引出了迪卢克此次远行的原因,就好像照着答案出考题的拙劣考卷。迪卢克无言以对,但他不愿意就这样乖乖地将过往的一切故事毫无保留地献给眼前的陌生人——甚至还不能说“眼前”,迪卢克动不了,看不见他。

 

“我是蒙德的贵族不错,被流放了。”他自认为编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这样。”迪卢克似乎感受到那人平静地点了点头,“被西风骑士团,还是凯亚?”

 

听到三年来没有听过的陌生名字,迪卢克只是感到在血管里流动的液体从指尖开始结冰,像他第一次见证了冰神之眼降临的那一刻,那瞬间爆发的低温足以令骨髓冻结,与肉体上的痛苦相比,精神上的震撼则更如蒙神恩一般不可言说地痛彻心扉,他一直认为的低调谦卑的、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弟弟在与他决斗的那一刻获得了神明的垂怜,一瞬的愿望凝结成永恒时释放的能量甚至波及到了迪卢克,那时他的指尖就像现在这样,因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极寒冻结。该死,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调查已经深入到这个程度,他到底想要什么?

 

而此刻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迪卢克略有惊讶地发现没有更多的情感涌上来。就像那人所说,他离开土地,舍弃神之眼,在异乡伤痕累累,尽可以全部归咎于凯亚这个名字,而父亲与迪卢克是如此地爱他,以至于凯亚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来到他的房间坦白一切这一举动被他视为赤裸裸的挑衅——这些话,你为何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向他坦白?好,他对你有恩,你选择装出需要庇护的低调模样,那我呢,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凯亚·亚尔伯里奇!这些愤怒与悲伤踏过三年的长河早已被彻彻底底冷却,他做得如此决绝,以至于过去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往昔也被他一并封存,他流放自己,也顺便流放了回忆。他想不起来,也不愿回想,过去的时光偶尔在旅途的间隙留下回音,偶尔想起回不去的平和的日子,然后继续前行,因为既往早已逝去,此刻他的指尖却被冻结了,他想要忘却、已然忘却的,肉体却替他记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动,伤口会撕裂的。”

 

迪卢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他清楚地感受到肩部和腹部的绷带突然温了一下。伤口在渗血,新鲜流出来的血液正在温暖他冰凉的身躯。他坐定,等待笼罩眼前和耳边的黑暗散去,那个男人说的不错,他确实伤得很重,只是坐起来的动作就需要他花几分钟的时间来摆脱晕眩。

 

“我把我自己流放了。”迪卢克咬着牙挤出了几个词,恢复视觉之后,他看向窗边,还未说出口的质问都被他咽了回去。

 

即使那个人逆光站着,一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发无论如何无法让人移开视线。他没有像迪卢克现在这样扎着马尾,而是束起一部分,剩下的披散在肩上,这和更早之前他还在骑士团时的发型几乎一样。脸上有胡子,倒是和几天没刮胡子的自己没有区别。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额头上的线条、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斑无一不显示出岁月刻下的痕迹,有点像父亲。眼神——他正盯着迪卢克,眉头微皱,嘴上却带着微笑。真像啊,长大后的自己可真像父亲。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事实就是这样,等我回过神来,就看到倒在雪原里的你,或者说,倒在雪原里的我,再晚一会儿,你大概已经被冻死了。”

 

他并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因为无用。事实上,当时迪卢克在雪原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不等他冻死就早已有秃鹫盘旋在上方,迪卢克的爱宠正绝望地嚎叫着,在空中与数只食尸的猛禽搏斗,无暇顾及已经在迪卢克身旁漫步许久的乌鸦。而雪原深处的松林中就有愚人众派出的增援部队,一片寂静的雪白中画出的一人宽的猩红血线、巨鸟厮杀时发出的尖啸只会让这些人更快地找到他,然后给他的心脏或者头颅来上致命一击,莱艮芬德家族就是下一个伊蒙洛卡。男人只字不提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把半死的年轻自己带离纯白的死亡之地,因为他终会亲身经历这一切,在他尚且年轻的时候,过去与未来已经在这至冬的雪原上相会了。

 

迪卢克还是坐在那儿,整件事情荒唐到让他提不起一点的兴致去质疑。随便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假扮成这副模样,他都救了自己的命。只是如果他真的是未来的自己,话未免有些多,性格也有些奇怪,这个性格就像……就像过去的自己成长到这个岁数一样。

 

两个迪卢克都沉默不语。最终还是疑问更多的伤员打破了寂静,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毫无价值的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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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蒙徳的历法,现在正值盛夏,时间已经跨过了一年的一半有余,不过还丝毫没有向秋天行进的势头。两个自己出现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论是在自己身上流动的时间,还是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的季节。

 

“是吗,已经是夏天了啊。”

 

“嗯,不过此地只有冬天和不那么冷的冬天,使用春夏秋冬的说法也只不过是为了与国际接轨。过去的一年里,你应该深有感触。”

 

迪卢克伤得很重,在他卧床不起的日子里,年长者肩负起了照顾他的重担。太奇怪了,被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关照的感觉太糟糕了,再加上作为长子他几乎是习惯于照顾别人而极少被人照顾——可他没什么能反驳的,那边的也是迪卢克。

 

“夏天,”迪卢克盯着天花板,“我快忘记夏天是什么样子的了。”

 

“在外漂泊也是难免的,” 男人端起一盆染了血的水,准备拿去倒掉,“毕竟蒙徳的夏天独一无二,在其他地方游历获得的感受也无法将那份回忆替代。”

 

“你是未来的我,”迪卢克在说话时顿了顿,他仍然不太能相信这类事情的发生,“证明呢?比如,回忆?”他的提问十分谨慎,也十分狡猾,毕竟对于未来的人而言,他的一部分回忆正是尚未发生的一切,在时间的迷雾中等待着被澄清。他无比好奇那些潜藏在未来的事、他的结局、凯亚的结局,却也担心直截了当地发问会进一步搅乱时间的湍流。

 

男人思考了片刻,“我去打盆新的水来,再告诉你。”

 

迪卢克目送他走出了这间破陋的屋子。

 

普通的装束,甚至有些旧,在枫丹随处可见。明处不见利器刀刃,也没有神之眼,看起来低调得有些刻意,绝不会被护卫队找麻烦。从后背的角度看过去让他感到有些眩晕,并非单纯的外貌上的相似性,而是历经世事与时间的淬炼散发出的父亲一般的沉稳气息,如陈酿的葡萄酒。

 

我会经历什么、看到什么,才能变成这副模样?他难以想象一段尚未存在的旅程。他与凯亚共同将对方塑造成了现在的模样,而从眼前的男人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你那时还会在我的生命里吗,再相见时,我们会以怎样的表情和姿态面对对方,记忆中陌生的蓝色影子与远去的背影重合,停滞在三年前的凯亚和未来不知哪年的自我交叠。

 

迪卢克移开了视线,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违和感令他感到不悦。人的外貌、衣着、口音总会透露些信息出来,而那人给迪卢克的感觉则像一张白纸,舍弃了曾经的一切,不知始终。

 

“证据——”男人打来新的热水,拽过凳子在床边坐下,“好吧,其实,我无法自证。我回想不起任何事,我们共同拥有的那段经历。年轻人,助我回忆起来吧。回忆起来,说不定我还能告诉你一些你想要了解的事情。”

 

“什么?”迪卢克稍稍瞪大了眼睛,未来的自己看起来不仅很可疑,而且有些傻。

 

“现在已经能走路了吧?陪我一起散散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这家救济院又破又小,在并不太平的枫丹与至冬交界处受尽了战火的洗礼。每个破烂的门后都传来病痛的呻吟声。走廊拐角有绝望的病人跪着做祷告,飞速念诵经文的嘴唇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人们或被疾病或被死神纠缠着,没人在意这对路过的酷似兄弟的人。

 

“他们都是没救了的病人,自愿来到这座无人看护的小教堂等待自己的终结。”男人注意到了迪卢克四处打量的眼神,“背负亡者们的信念也是生者的责任。不用看了,走吧。”

 

离开庭院来到大道上,迪卢克打了一个寒颤。面前横着一条辨认不出原本颜色的路,上面的冰刚融化,被稀稀拉拉的几道车辙拧成灰黑的泥,远处是松林和雪原,更远的天边横拦着绵延的雪峰,白与黑,这是这里仅剩的色彩。看来流水终究拗不过寒冰,尽管这里名义上属于枫丹,每一口呼吸中都带着至冬的冰碴。

 

“自从我来到这里,就只见过这样的景色。给我讲讲蒙德的夏天是什么样吧?”

 

“……不对,不对。你早先提到了西风骑士团和凯亚,现在又说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既然如此,那个人对你来说有什么值得单列出来的必要?”并未理会对方真诚的请求,迪卢克仔细品味起自己刚醒来时和他的对话,“你尽可以讲你知道的事情,而不是拐着弯来试探我。”

 

“各国执掌权力的组织是必须了解的知识。凯亚……是骑士团的高层成员之一,我只知道他似乎和你,和我有某些联系。”男人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迪卢克对自己太过苛刻了些,“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你昏迷了有多久。我也需要查证一下,你是否还保有正常的、能维持住自我存在的记忆才行。”

 

“……所以我昏迷了多久?”

 

“一个礼拜吧。中间我们还换了几次驻地,那么剧烈的摇晃都叫不醒你。”

 

“哦。谢谢你照顾我。”

 

二人沿着路延伸的方向朝东走去。

 

“那我就将我们的过去告诉你。如果你只想得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话。

 

“我和他相遇在一个夏季的雨天里。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就像盛夏时分的任何一场暴雨,不打招呼地闯了进来。我和他相熟在很多个夏季的烈阳下。在海边,鹰翔海滩那里,有时候也会溜到更远、更陡峭的崖边。我捡贝壳,而他打海鸟,因为他说,他戴着祖父遗传给他的眼罩,不用费力瞄准就能把飞鸟射下来。我和他在初夏的一个雨天里分道扬镳。早有预兆,都写在风里,就像那个时节罕见的暴雨。这是我放逐自己的原因之一。”

 

“……是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男人蹲下来,在路边挑挑拣拣,瞅中了一块有些扁平的石头片,闭上一只眼端详了片刻,横着将它飞了出去。石片在白雪上弹跳,印下三两个浅浅的坑,最后一下倏地掉进了雪中,悄无声息,了无痕迹地消失了。

 

“没见过吧?这叫打雪漂,据说只有在至冬的雪原上才行得通。”他又蹲了下去,手指在乱石堆里漫不经心地搅和着。

 

“我回不去了,是么。”迪卢克看着未来的自己在地上展现拙劣的回避谈话的技巧,“看得出来,你对这一切毫无印象。也就是说,我会在某一天变成你这个样子,不仅对尚未经历的未来一无所知,同样也忘却、否定了一切过去。”

 

男人对此不置可否。他对乱石堆失去了兴趣,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伤好之后,你准备去哪里?”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两个人继续并肩向前走去,“收到执行官的‘邀请’后,我从没想过活着回来,”迪卢克停顿了几秒,“从没想过我会有机会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对自己的弱小有如此明晰的认识,为何一定要去赴约不可?”

 

“现在的我会选择另一条路,更稳妥的路。可惜,去赴约的是那时的我。我以为所有的战斗可以在那一战后迎来终结、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那之后得到解答。”

 

“对一劳永逸的渴求终究还是短暂地蒙蔽了你的眼睛。”

 

“……”

 

“很想家吧?就我现有的对自己的了解来看,你明明清楚,执行官的邀请是放长线钓大鱼,你明明知道,即使你查出所有有关邪眼和愚人众的真相,父亲的真正想法也永远不会得到揭示,这场战斗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你明明了解自己的实力,毅然以寡敌众——

 

“迪卢克,你要么想凭借自己的实力就此结束在至冬的战斗回家去,

 

“要么想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于战斗中一劳永逸地迎来自己旅途的终结,生命的终结。”

 

迪卢克停下了脚步,男人走出几步,才发现迪卢克落在了身后。

 

“如果我之后会变成这么讨人嫌的家伙,你还是就让我倒在雪原里吧。”

 

“哈哈,抱歉,即使我的记忆还很混乱,但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男人拍了拍迪卢克的肩膀,语调从轻松变得严肃,“所以你真的在考虑后者。”

 

“……无可奉告。你未免把我想象得太脆弱了。”

 

“对自己不坦率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品质。你还是从死亡之地里爬出来了。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故乡的冬天没有这么冷。冰元素神之眼降临时也没有这么冷。爬着爬着,我的身子开始热起来,火元素神之眼降临时都没有这么热。故乡的夏天也没有这么热。我只是向前,向着不知道哪里,我听到戴尔蒙德一直在我的头顶盘旋,好样的。最后的时刻会有它陪着我。”

 

“它无法埋葬你,迪卢克,它只是一只鹰。”

 

“它会在我死后飞回温暖的故乡,给凯亚报信。”迪卢克平静地说。

 

这回轮到年长者停下脚步了。

 

“你们分道扬镳时还是两个人,现在只有一只鹰回去,孩子,你比我认识中的还要残忍。”

 

“若我在追寻真理的旅途中死去,那这样的信念也不过如此。倘若那是我的结局,我便接受它。”迪卢克也停了下来,和他无声地对峙着。大路上很久也不会过一辆马车,只有依旧凛冽的风从北方刮进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里。

 

“顺便让凯亚也‘接受’?好一个接受。”他们继续向东走去,“精心策划了一场对自己的谋杀,用鲁莽和欠考虑的赴宴作伪装,最后的时刻还在想着让戴尔蒙德去给凯亚报信。你们的分道扬镳看起来刻骨铭心,以至于让你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

 

“那个时候,还想了什么?是什么让你继续前行,嗯?毕竟,你想要活下去的愿望才使我的存在成为了可能。”

 

求生的本能。迪卢克本想这么回答,但他知道有一种更加隐秘和深刻的力量让他拖着躯体前行。背负亡者们的信念也是生者的责任。他想知道为何世界不给予心怀信念之人以回应,他想知道为何人心之间隔着如此厚重且不可逾越的屏障,在那场夏雨之前他从不知道父亲和凯亚还存在着另一面,大雨洗刷掉泥偶的外壳,只剩赤裸且残忍的事实摆在刚刚长大成人的他面前。本应与他站在一起的兄弟走到了他的对面,他自以为是的一切在夏日的大雨中粉碎成齑粉。“我想知道,世界该如何回应我的愤怒,”他逃出了密林,来到雪原上,体力不支倒下,天和地都是白色的,在旋转,“我想知道,如此罪恶的力量究竟要流向何方,”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胳膊肘,他前行了半米,脸皮和脑袋都在发凉、发麻,皮下流动的生命之水正在慢慢冻结,血液正在流失,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我想知道,真正的敌人,孕育罪恶的黑暗本身要怎样才能斩断,以终结所有的悲剧的可能,”眼前的世界从边缘开始发黑,视野中无数鱼卵般透明的颗粒在扭动,巨大的无形的手覆住了他的耳朵,他开始失去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他又前行了一步,“我……我想知道,我那回不去的故乡是什么样子,总不会是现在的一片漆黑,那里正是夏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蒙德的每个季节都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他肩膀一软,整个人塌了下去,雪是如此的温暖、灼热,像母亲的臂湾,“我想知道,在那遥远的家,我唯一的亲人是否会得知我这副模样地死在异乡,然后书写只有他知道的故事留给世人。”

 

戴尔蒙德,飞吧,勿要在此停留,勿要徒劳地与食尸者搏斗。飞吧,向东飞回故乡,飞到那人的窗前,向他讲述他所不知道的故事。我将长眠于此的故事。

 

“你问我,那个时候还想了什么?”迪卢克吹了声悠长的口哨,他骄傲的鹰俯冲下来,停留在他向前伸出的伤痕累累的前臂上。

 

“我在想,我必须站起来、活下去,好让我的鹰歇歇脚,以便飞回蒙德报丧。”

 

“……哈,看不出来,我曾经是个讲笑话的高手。”

 

“随便笑我吧,我就是那样想的。”迪卢克微笑,手一抬,令展翅如乌云的猛禽继续在天空中翱翔。

 

“拿你没办法。好了,说回正题——你打算去哪儿?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我也不敢说我们完全甩掉了愚人众的眼线。”

 

“……我不知道。”

 

“你在这里还有什么能做的事?”

 

“没有了。能找到答案的已经都找到了。”

 

“现在很显然还剩下这一个问题没有答案。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迪卢克默不作声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虽然没有出现在这里、把你救起之前的记忆……但我有关于‘你’的记忆,就是这个立在此处、真实存在于正确的时间之流中的你。听你说了这些之后,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要听吗?”

 

迪卢克在苏醒后,第一次感到了紧张。一片空白的男人,嘴里会说出什么预言的真理,自己又将得知怎样的真相,他是否有去面对的勇气,或者说,这个后果是否是他能够承担的,他想阻止,他不想听,他想自己仍然能够将未知的时光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在写定的未来中走向既定的结局,就好像他行至此处的旅程都只是为了实现尚未说出的预言。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更重要的是,我不需要这些。但他张不开嘴,他鬼使神差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片,在粗糙的、冰凉的石片脱手,朝白色的冰冻的大海飞去时,男人开口了。

 

 

 

你首先会记起自己幼时的样貌,回忆起相隔着时间之河与未来之人相遇的那一天——嗯,有点像现在我们这样——你首先会回忆起那段久被遗忘的孤寂回忆,在那个命中注定的吻落下之前。

 

然后你会回忆起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而在此之前,你明明只知道自由的风花,不知在七尺之下深掩的历史与呼号,你将知道,他的国度被献给大火,只为照亮包括你的光、以及数年后他的光在内的群星。

 

你会重新记起在那湛蓝午后的人潮中与他一同起舞,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被沉浸在节日中的人潮裹挟着向前、再度推着你们回到往昔岁月,于是你会重新记起教堂的钟声里、矮松的阴影下鹿啄一般的轻吻,落灰的舞厅中笨拙地效仿大人,却在相触那一刻让少年的争强好胜占了上风。你将见证凯亚的选择、见证他的结局和你自己的,而你会在短暂遗忘了一切的过去回想起你们曾有过那样一段日子,真空一般如梦似幻,他从不后悔与你的家、与你命运相连,你也不会后悔在数十个永恒一般的夏日一次次地爱上他。在攒动的人群中,你们一同起手的舞姿将定格成永恒。

 

你会收到六束花,直到在某个属于情人的日子里收到最后一束名为吻的花,清风一般掠过你的嘴唇。

 

你会在凯亚的诞生之日献上一首主角不在场的曲子

 

你会在某个诞生之日与父亲的死亡之日收到献给莱艮芬德的花束。此岸与彼岸,不过是灵魂之船停泊的两个港口,死亡与诞生,不过是一对兄弟。

 

而你将在归来之时,用昭告黎明的火之鸟向他,向蒙徳宣告你的重生。

 

你会在战争结束后的某个属于孩童的日子里摸摸某个小恶魔的头,看那人脸红得像被十只火史莱姆吐出的火球灼烧过。

 

你也会在终末的世界闭上眼,为凯亚最后再唱一首歌,黛西,黛西,请给我你的答复。我已几近疯狂地沉溺于对你的爱恋中,黛西,黛西,请给我你的答复。迪卢克·莱艮芬德从不做无用之事,可是这首不存在任何用途的歌谣将被你一遍遍地唱诵,直至意识与躯体一同归于虚无。

 

你会在某个遥远的星球上的某天独自一人看四十三次日出,而你和凯亚各看了八千余次日出,这些重复的日子在你们相会的那天才会被赋予意义,然后你会强装镇定地接起电话——你问我电话是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就像你们刚刚相识那样紧张。

 

……

 

 

 

这些可能都会发生,甚至在某处已经发生了,也可能都不会发生。命运总是变幻无常。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也是因为,倘若你就此死去,所有这些既定的、属于未来的可能性也就崩塌了吧。

 

迪卢克,活着就是受苦,活着就是在失去。活着就是捡起地上的一个个石片,再把它们丢进再也找不回来的水里,它们会随着海潮不可逆转地飘向远方。

 

但你活下去,才会知道这些诸多的可能性是如何发生、怎样发生的,你才能了解宇宙万物的存在方式,和你,和你们一生的故事。你和凯亚的,你和蒙徳的,这片大地的。

 

我?我的经历不重要。此刻我也不知道我的归处和来处,像从命运的织机上径直斩下一条线接在了正在被纺织的地方,我不知我的过去也不知我的未来。或许这也是地脉的意志,不许我透露出过多的信息。我是无名的战士、观察者,我舍弃、否定了过去的身份,荣誉,地位,姓名,我舍弃了过去的一切,我不知我的故乡。

 

但是你知道,迪卢克。你知道、你尚未忘记你的归处。有人一直在等你,有人感谢你的诞生,有人感谢你们在那场夏日的暴雨中向他伸出手,有人感谢你在无数个梦魇缠身的夜晚陪伴在那人的身边。我不想你落得我这个下场。


你孤身一人战斗至此,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无人见证。


而等你醒来——等你苏醒,你会沿着来路,重返故乡。


再走入那个夏天,与他相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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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夏日很冷。或者说,根本不能用一般的标准去评判一个夏日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但是在有“夏天”的国度,它也不总是热烈的。夏日有时很寒冷,有时很孤寂,热浪熄灭了一切生命的声响,只剩时日无多的蝉在尖声嘶叫。它不总是伴随着去海边的美好回忆,大雨平等地冲刷苦难与欢乐,将涤净的世界还给世人。

 

但是,不管怎样,蒙徳的夏天才刚刚开始,仍在继续。在令人困倦的夏日、眩目的艳阳里,蜗牛从地上爬到植物上,这个时候的山羊最肥,葡萄酒最甜。蒙德人会坐在岩石遮成的阴凉下品着美酒,感谢这片土地的馈赠。晨曦酒庄的酒依然在出产,售卖,人们不会知道、也无人在意年轻的庄主每天在忙些什么、人到底在哪里,只有一个人顺着美酒的源头向上追溯,仿佛葡萄藤紧紧贴着架子攀升一般紧追不舍,追寻着你的足迹,他在夏日里等着你的归来。

 

 

 

最后一道伤口结痂的时候,年长者消失了。

 

而迪卢克会再次踏入旅途,他旅途的终点在那遥远地平线的另一端,他的故乡。

 


 

END


在2号的官方前瞻之前写完的……人物理解仅限于哥的新皮肤出来之前m(_ _)m

很冒昧地未经允许进行了大量引用……鹰的名字也采用了老师的设定,希望老师不要介意

生日快乐,愿你今天和往后都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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