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生贺】长夜前的黄昏

Crepusculum Ante Noc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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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陆的雨季已降临了一段时日。巴巴托斯以神力将温暖的季风引导至蒙德城周边,使土地浸润神的恩赐、作物富足到足以酿酒,但同时也无可奈何地带来了季节性的降水,自海上刮向陆地的暖潮的气流,吹散冬日的死寂,带来夏雨的先锋。


不同于其他时节的雨,春日将尽时候的降水裹挟着惊起飞鸟、使小动物奔走的雷鸣。迪卢克·莱艮芬德早早被这乍起的春雷叫醒,他起身披上大衣,站在窗边,凝视着雨中的葡萄园。


每到这个时节,迪卢克总会遇到严重的睡眠问题。暗夜英雄的工作并不是每天都通宵,更多时候是巡逻一圈之后安然无事的平和——自魔龙乌萨作乱、迪卢克和西风骑士团分别给愚人众上了一课之后,风与牧歌之城几乎再也没受到过严重的威胁。深渊教团也就借特瓦林闹出来点大动静,在旅行者离开蒙德后也几乎销声匿迹。


——多么平静安宁的夜,一个又一个,月落日升,他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闭上眼睛,那些雨点打在葡萄藤叶上的声响就像车轮轧过森林泥泞的路溅起的水声,低低地滚过大气的闷雷就像魔龙的吼叫,呜咽的风声就像锋利的龙爪刺破湿冷的空气、撕裂雨滴的啸叫。而他只做得到闭上眼睛这一件事。迪卢克无比清楚自己的实力、自己的成长,那些走过的路在他年轻的肉体上留下痕迹,像丢进冰水里淬炼后又百般打磨的热铁,他明白自己不再像昔日那样无能为力,但同时也可悲地对生日的逼近、那段记忆的逼近感到无处遁逃。


埃泽有订阅《蒸汽鸟报》,各国发行量大的报刊晨曦酒庄都有订阅。迪卢克闲下来时会随手捻过几页浏览,权当消遣,同时也能补充下自己平日里绝对不会去了解的知识。他曾看到某个栏目上写着,月相会影响人的梦境,越是临近月末,残月将至,人就越可能受到月亮——也就是“疯狂”——的影响。迪卢克不相信、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此刻那行字却意外地跳了出来,似乎为他的失眠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论断。


天色尚早,灰蒙蒙的天幕却抹消了时间的差异,黎明和下午看起来都是一样了无生气的灰。他穿好大衣,准备出门。


“老爷,雨具。”爱德琳不知什么时候守在门旁,手里拿着伞和雨披,似乎早有预料男主人即使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也会晨起离家。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爱德琳。”


空气中混杂着未熟的葡萄被雨水揉捻出的涩味与泥土的腥,一定是昨夜某阵剧烈的降水打烂了无辜的果子。逃离了被做成美酒的命运,早早地回归大地的怀抱中,对晨曦酒庄的葡萄来说似乎还无法判断哪种归宿比较好。


真是令人不悦的气味。迪卢克从未设想过自家的庄园会散发这种腐朽的死亡气息。或许是因为连绵的阴雨,不见日光的葡萄藤都有些发蔫儿,翻过来的泥土散发的气息又加重了死亡这一概念。令人不悦。


那就去寻找在这雨势中还存活的生命吧。


迪卢克曾踏遍七国,并非向着天空岛巡礼,他只是为了找到真相。而现在,他为了这一丝执念,开始向着雨中的生命,于千风与牧歌眷顾的大地、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巡礼。


小灯草已经许久没有蒙受阳光的恩泽。这种大多生长在背阴处的植物顽强地吸收稀薄的日光,为不向阳的地方带来微弱却坚定的光亮。因这连绵的阴雨,就连小灯草都失去了光的来源,一同沉寂于万物无声的雨中。动物隐匿了身形,花草沉默黯淡,就好像唯有死亡本身,才是这雨季中一直存活的生命。


迪卢克踩过这些不再发光的死物,向着低语森林走去。


他不知道他的脚步引他来到这片肝肠寸断之地的原因。黄沙和尘土将逝者的鲜血和那沉重的抗争、赤裸的罪恶一同掩埋于沉重的大地下,雨水又好像将时间的风带来的掩盖重新血淋淋地揭起,在森林的密语中裹挟着被血浸润过的沙砾,为他铺出一条路,憧憬与尸骸之路。


他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对成为像克利普斯那样的人的信念,然后带着父亲的尸骸回家。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刻——你会知道你的人生将因此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迪卢克用利刃贯穿血亲的胸膛时,继获授神之眼之后他第二次听晓了神谕,神说,不要回头,不可回头。你已将自己构建的执念亲手抹杀,你已将自己燃起的愿望亲手掐灭。火之神在此否定你的传承,宣告你信念的破碎。你的火必将熄灭三个日,一日顶一年,你要重新将火点燃,从那火中重生。


他做得好吗?他做到了吗?拿回神明的监视之眼、重新得见元素之奥义时,他却发现他已然不在乎这些问题。那个曾经让他热切地寻求认可的男人逝去已久。他再也不允许别的任何人评判他的行为——迪卢克承担起“晨曦的暗面”之名、穿梭于黑夜贯彻自己的正义之前——审判者必先审判自己。


迪卢克继续向前走去。风掀起的乱流卷着树杈和石子,令本就阴暗的林中愈发昏冥。前方一束冲天的蓝光稍微撕开这沉重的黑暗,似乎是星落湖那里的神像。他曾护卫父亲的马车背离神像前往明冠峡的旧宅,现在他孑然一人向着一同在雨中静默的无生命的神像走去。逆流而上,仿佛只要这样走下去,向着护佑这片土地的神走去,就能回溯到变故发生之前的日复一日的安宁中,空气中有日落果的甜香和遥远的晚钟。


现在,大雨熄灭了一切生命,什么都闻不到、也听不到了。雨何其公平,管你空气中那蒲公英的清苦、葡萄酒的醇香、日落果的甜腻还是教堂的钟响,通通拍进土地里面,剥夺人与故乡的一切联系。下起雨来,全提瓦特就都变成了同一幅模样,都跪拜于臣服于天地间茫茫灰色的脚下。


迪卢克走了多久、在雨中淋了多久?他不知道,现在无法靠日光的强弱和太阳的方位来判断时间。能确定的只有还不到傍晚这个事实,因为从密林中漏下来的稀薄的天光仍是白的。


他继续向前走。靴子踩在泥泞的道路中,扬起一串泥珠,就像曾在这条路上发生过的一切故事,很快落下、与其他尘泥混在一起,回归它出生的地方。克利普斯逝去已久。那段日子逝去已久。平静的生活逝去已久。过去的自己逝去已久。但是他此刻却依然立于此处,感受世界自天上降下的真实的冰冷。


雨中真的没有存活的生命了吗?


迪卢克·莱艮芬德,你仍矗立于此。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跑出了这片低语着的密林。


出了低语森林之后,一条平坦的大道绕过星落湖,直接延伸到海边。这是夹在摘星崖和望风山地之间的山谷地带,一向是商队运货的必经之路,因此常常设骑士护卫道旁。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那天迪卢克才放松了警惕,没能更早地发现异样——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路上一只鸟都看不到,笼罩着和现在相同的死寂,那时他只是以为这是大雨所导致的。多么幼稚和短浅的认知啊。


时至今日,你原谅自己了么?你真的从那场大雨中跑出来了么?死亡的阴影依然在追逐你吗?


他突然想起蒙德古老的风俗。五朔节——或者叫五月节、五旬节,节日其中一项传统是烧掉各家各户加冕夜时置备的“加冕夜桂冠”,一种由萃华木制成、饰以风车菊或蒲公英的节日花环。人们相信风神将祂的灵寄寓在上面的同时,又以火刑在春末处置了它。幼时的迪卢克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日前后到处都燃着火堆,还要把加冕夜时买来的漂亮的花环烧掉。就连父亲都回答不上这个风俗的来源,年迈的特纳在一旁听了,慢悠悠地说:


“神住在这个花环里,这个花环具有生命,那它就是脆弱的、有死的,会让风受到玷污,甚至腐化。把神的旧化身烧死,是为了让祂的灵啊,找到更强大、更有生命力的巢,来更好地复活。”


雨势渐弱,是听到五月迫近的脚步而退却了吗?今年的五朔节恰逢如此恼人的雨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篝火。向上走吧,去俯瞰这座被雨浸淫已久、死气沉沉的国度。


摘星崖算是比较平坦的山地,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势的高,迪卢克总感觉这雨在渐渐息声。越是接近天空,就越向暴雨的源头、风暴之眼走去,雨反而变小了。大自然在这样高傲的、敢于直面它的勇士面前也退却。


这是一片他无比熟悉的天地。年轻的骑士通常会在黄昏时分练习风之翼的使用,而他和凯亚最常来的地方就是摘星崖,不仅仅因为母亲喜欢的塞西莉亚花在这里自由地生长,更因为这里能享有整个蒙德最美丽的黄昏。现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十多年前他们练习的时间,唯一不同的是阴沉的灰遮去了本该是玫瑰红和日落果黄相纠缠的颜色。黄昏是他父的名,一同在他生日之际被无边无际的死水遮住了。


迪卢克继续向上走去。现在他站得还不够高,不足以将这片他守护的土地尽收眼底。他从来都是蒙德的孩子,即使这片土地赐给他无数个会在入睡前或梦醒时分回忆起的往事。在旅行者说果子很甜时,他会让异界的旅者感谢蒙德的土地;在奇怪的占星术士入城时,他会在形势明朗之前表达担忧并且认为浸润着风神恩惠的蒙德并不需要占星术士预测收成。


他继续向高处走去,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漫无目的地于世间行走。一开始只是想寻找在雨中存活的生命,现在他只是想站得更高然后结束这场短暂的即兴旅途,因他发现雨中存活的生命确实只剩他自己了。在野外零星活动的深渊法师不见了踪影,车队、商人、学者和骑士都躲进砖瓦造的坚壁中叹息,等待雨季的结束、春天的死亡和五朔节亦即夏天的到来。在这广阔旷远的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了。


但是雨确实在减小,他现在确定这不是幻觉或者地势造成的局部现象,他已经能够俯视到远方的大海,在这样的阴天下本该如墨般漆黑的水体却意外地显得明净透亮,也没有了雨点打在水面上激起的震荡的波纹。雨确实在止息,甚至已经小到靠近迪卢克的身体就会被火元素顺便蒸发掉的程度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稀疏,在天幕上流动着的逃跑的线条好像陈年墨块凝固的钢笔在冰水中划出的淡墨。


这雨,要停了?从春分时节持续到现在的令人窒息的雨,竟然有终结的那一天吗?


终于到了。龙脊雪山之外蒙德的最高点,摘星崖的顶点:冒险家喜欢在这里俯瞰风景,植物学家在这里研究风土,思考塞西莉亚花大规模培育的可能性,年轻的恋人们则喜欢披着清冷的月色在此聚集,互相倾诉着只有对方和月亮才听得到的爱语。对于迪卢克来说,这里是骑士之路的起点之一,是飞鸟最初的飞翔那一刻所踩的垫脚石,是他义无反顾地踏上“完成父亲的愿望”这一道路的理想的开端。十多年的岁月自风中拂过,一切景色都未曾变化地永恒矗立,看景色的人们却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些冒险家死在秘境里,植物学家换了研究方向,恋人们品尝初恋那青涩的未成熟的苦果——迪卢克仍在道路上前行,只不过动机、目标、沿途的风景和走路的人都换了一副模样。


在迪卢克踏上最高点、站定,准备转身回望蒙德的时候,黄昏时分的夕阳刺破长达一个半月的雨季的封锁,为整个月之城涂上日落果的黄色,遥远的晚钟听到了落日的感召,忙不迭地出来透了口气,昭告所有风神的子民,钟声不再因那漫长的雨季喑哑,因为死亡的离开,因为太阳的到来、夏日的到来、还有那五朔节的到来。


“黄昏啊……”


迪卢克在摘星崖上遥望遥远的西方,那从日落之地投下的最温暖和绚烂的色彩。遽起的晚钟仿佛惊蛰的雷声唤起雨中死去的生命,飞鸟振翅,其影投在大地之上,一只只地掠过迪卢克的眼前,在他的瞳孔里投下轻盈而又转瞬即逝的片羽。人们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向西方看去,然后呼朋唤友,去拿家里储存的为五朔节所准备的木柴。


一切生命都因这片黄昏而醒,尽管长夜将至,太阳将息,这片黄昏仍将为在雨季中憋了许久的万事万物留下一抹最绚烂的暖色,直至太阳完全消失在大地的另一头。迪卢克突然明白了自己从小就在阅读、背诵的一首古蒙德语诗歌,《晨昏杂咏》,迪卢克于这黄昏时分观景的最佳位置,他突然明白了那古老的诗歌中所蕴藏的话语、父亲的期待与教诲:


孩子,长夜就要来了,剩下的时光,你替我去照亮吧。


迪卢克微微低下头,用手抹了下眼角,有道水痕留在指尖。


明天是他的生日。刚过去的黄昏没有什么不同,即将到来的时日也会和往日别无二致。迪卢克·莱艮芬德看尽了黄昏,准备回到酒庄去处理文书,五朔节期间可能会需要他亲自批复有关使用酒庄内场地的申请。


“你在这里啊,”莫娜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从身后传来,“你被选为今年的五朔节之神了,大家都在城里等你。”


“谢谢你,我马上过去。”迪卢克礼貌地冲她点点头。


待她走后,迪卢克开始思索起她的话来。


——这个自己从没听说过的神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未 完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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