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亚个人向/有枭羽】希尔德布兰特之歌

*警告:我流凯亚背景故事,有枭羽。大量背景捏造、私设,个人的人物理解。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7w字一发完,是许多小故事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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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让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蒙德这片古老的土地,

从不缺少动乱和争战。

年长者与年幼者同血相残,

悲剧定当再次上演。


我曾听战报传来,

两方的挑战者彼此相见。

希尔德布兰特和哈杜布兰特在两支军队之间。

儿子和父亲备好他们的盔甲,

调整了他们的战袍,束上了他们的剑。

身着盔甲的英雄们驰骋疆场。


希尔德布兰特说话了,年长者向年幼者

开始用简短的话语提问:

“谁人是你的父亲?

或者告诉我,你属于哪个部族。

年轻人,在这王国里,我知晓所有的部族。”


希尔德布兰特之子,哈布杜兰特说话了:

"我们的人告诉我,

希尔德布兰特是我的父亲,我名为哈杜布兰特。

很久以前,他和许多战士们一起去了东方。

他一穷二白地离开了家乡,

只留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

他是王的麾下最亲爱的武者。

他总站在队伍的前列,他对战斗如此狂热。

他被称为最勇敢的战士。

我不相信他还活着。"


"伟大的众神啊,"希尔德布兰特说,

"这次你如此接近凡人,

为我造就了这等伟业!”

然后,他从自己的手臂上拧下盘绕着的臂环,

金子做的,是王赐予他的,

"我现在把这个给你!"


希尔德布兰特的儿子,哈杜布兰特说:

"英雄要用长矛接受礼物。针锋相对!

老头子,你自以为是,无比狡猾。

用你的话引诱我,想向我投掷你的矛。

你这人老了,心中永远只想着欺骗。

水手们告诉我,

向西越过世界之海,有争战将他掳去。

希尔德布兰特已死!"


希尔德布兰特说话了。

"我从你的盔甲上明明白白地看出来,

你服侍了一位好主子,

你还没有被赶出这个王国,

好吧,万能的主,"希尔德布兰特说,

"灾难即将来临:

我在我的国家之外徘徊了六十个冬夏。

王国之内皆称我是勇敢的士兵。

虽然我尚未被任何一位领主处死,

现在我自己的孩子却要对我拔剑相向。

用剑击垮我,或者我将杀死你。

你的力量若足够,你就能轻松从一位老人身上缴获一套铠甲。”


“谁拒绝了你此时渴求的战斗,

谁就是东方人中最懦弱的人。

你如此渴求拔剑相向,那就来试试吧,

看看我们二人今天谁将会粉身碎骨。”


二人拔出长矛,

枪尖对撞,火花四溅,

在激烈的对战中,长矛卡进了盾牌。

华丽的盾牌被劈开,

白色的盔甲被砍成碎片,

武装被兵戈尽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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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声响亮的啼哭昭告着新生命的降生。瘸了一条腿的接生婆只看了一眼婴儿,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男人贴上房间的门,因脱力慢慢滑坐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接生婆手中的小东西,是个健康的男婴,健康得像每一位生于蓝天下、受到神明眷顾的人。哭声太过响亮,在外面等候的传教士马上就会破门而入,而眼前的这一切也将传到所有活着的坎瑞亚人的耳朵里:我们的血脉还没有断绝,这片大地尚未抛弃我们。


“亚尔伯里奇,亚尔伯里奇……不愧为莱茵黄金的护卫者,”传教士并未理会在地上瘫坐着的男人,径直向接生婆怀抱中的婴儿走去,像先知那样降下郑重的预言:“你会是坎瑞亚最后、也是最伟大的作品。”


“他不是作品。他是我的儿子,是活生生的人。”


传教士这才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女人。“哦,夫人,失礼了。”他微微鞠躬,“等您稍微恢复一些,多带他去那棵树下走走吧,我们必须确保他不会太过排斥‘种子’。”


“等……请等一下,传教士阁下,”男人站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我和我的妻子并没有同意把他交出去。”


“哦?”传教士转过身来,紫色的尖喙面具下透出难以置信的语气,“冯·亚尔伯里奇先生,谁都可以提出异议,唯独你不可以,唯独你不应该。”


“……我不明白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可敬的总工程师,你亲手创造、改良了那么多的耕地机,想必不会不清楚创造生命是怎样艰难的一件事。”传教士上前一步,“那些量产的无机物们守护了坎瑞亚吗?没有。王赐给你冯姓,你和‘黄金’大人同为王的左膀右臂,他那样器重你,然而黑日陨落的那一天,众神只是动动手指,你造的玩具们顷刻化为了废铁。什么耕地机,什么铁与血的代价,”传教士又逼近了男人,尖喙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都比不上你的夫人带来的奇迹。因这一人,未来将有千千万万的坎瑞亚人得到拯救。五百年了,五百年!”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幸运地逃过了诅咒,活下来的人……”传教士瞬间出现在了接生婆的身旁,掀开她的裤脚,一条毛茸茸的、萎缩的鸟爪露了出来,“活下来的人,大都成了这副模样。


“五百年来,坎瑞亚再无健康的生命诞生,母亲对着死胎或者满身浴血的鸟头新生儿尖叫;唯一的地脉萎靡不振,我们像玻璃一样被碾碎、流离失所,背着非人之物的恶名,被那些众神圈养的家畜们称为罪人,这些灾难,这些仇恨,你全都忘记了吗,亚尔伯里奇!”


“传教士阁下,请您小声一点,孩子在哭。”女人冷静地对激动的紫衣男人说道,“我们明白当前面临的困境,但是地脉之花毕竟仍未结出果实,在那之前,请允许孩子与我们共同相处。”她的声音虚弱又坚定:“阁下也不想看到埋下‘种子’的土壤不够肥沃吧?”


“……哼。“传教士走到门前,又扭头看了新生儿一眼,“夫人,无需担心,”那种预言般的讨厌语气又从面具之下飘了出来,“短暂的别离后,你们终会相见。”


门关上了,屋子里只能听到一无所知的孩子对世界肆意宣泄着不满。女人瘫倒在床上,默默流着眼泪。男人离开产房,走到那棵大树下,它一如千年前在此伫立,以它为圆心的那个国度的湮灭也丝毫不能撼动它的永恒。世界树的荫蔽下,数支地脉在五百年前悉数枯竭,唯有一支受树根的保护幸免于难,侥幸得就像自己那刚刚出世的孩子。


孩子,你是坎瑞亚的种子,你也会长成一棵大树,因你一人的生,无需有更多人死。男人仰望着高不见顶的巨树,那上面承载着整个世界,他俯身看着那支地脉衍生的涌动,如一团柔软的活物在挣扎,那正是地脉活化、即将绽放的前兆。


因你一人的死,将有一个国度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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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凯亚仍然能够回想起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元素有七种,一周有七天,他一度觉得七这个数字就像命运对他赤裸裸的宣战。每一丝的痛苦和绝望都深深镌刻进脑海里,以至于光是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呼吸困难。白日里他尚且能够压抑住回想的欲望,被镇压的恶魔却能在夜间悄然溜过意识的防线,在梦的世界里搅得天昏地暗。


莱艮芬德家的小少爷坐了起来,看着对面床上躺着的义弟。夜间,迪卢克如猫头鹰一般浅眠和警惕,在他看来,凯亚的轻哼、不安的扭动和扭在一起的眉头简直就像风暴来临前的望风角,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令人难以呼吸的气压,迫使他醒来。


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在睡觉的时候都不摘眼罩。迪卢克托着腮帮子,看着不安与痛苦在凯亚的脸上一点一点凝结、积累。他感到一丝陌生的恐惧,因为他无法理解凯亚正在经历怎样的劫难。迪卢克没做过什么噩梦,唯一能够回想起来大概就是四五岁的时候,教会学校刚下学,那时他正走在风神像下的广场上,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子,那块石头被卷进杂乱的脚步激荡起的尘土中,几个人手忙脚乱地驾着一位尖叫着的孕妇冲进教堂。当晚他便梦见自己和母亲睡在一起,迪卢克摸上她的脸,却是冰凉的。


他惊醒后哭着去父亲的房间,才想起这位大忙人此刻并不在蒙德。空荡的卧室里,床头摆着夫妻二人的合照,大概是他们在枫丹度蜜月时留下的纪念品。母亲难产而死,他不曾亲眼见过她长什么样子,这张照片好巧不巧偏偏就是从母亲那一侧开始褪色的,迪卢克抹着眼泪拿起相框,啜泣着又靠着大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女仆们搜宅子的声响吵醒,她们差点就要去西风骑士团报案了。


这是迪卢克对那场噩梦仅存的一些记忆。蒙德人相信风神在吹开风雪的同时将土地上盘踞着的梦魇一并消灭,风车日夜不息守护着他们的梦境。因此,凯亚此时到底正在经历什么,能让他如此痛苦却又迟迟不肯睁开双眼,对迪卢克来说完全是未知的领域。凯亚依然被噩梦缠身,一只手开始神经质地抓扯着被子,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挥打,然后像被什么东西钳住一样僵在半空。迪卢克还没来得及反应,凯亚就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都因为刚刚的拳打脚踢变得短暂而急促。


做了噩梦的孩子大喘了几口气之后平静下来,扭头看到迪卢克正瞪着眼睛望着自己。


“啊。”凯亚愣在原地足足有十声心跳那么久。


“我们睡一间屋子是不是让你很不舒服……”还是迪卢克先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要不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


“不……别。”凯亚抹了把脸,“床很舒服,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别那么想……我只是做噩梦了。”他低头盯着脚下,不去看迪卢克的眼睛。


“梦到什么了?“凯亚听到迪卢克的声音靠近了一点。


“梦到,呃……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凯亚把视线从地上拔起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随即感到身子一歪。迪卢克不由分说地一屁股坐在凯亚旁边,后者被唐突缩短的距离差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人睡很容易做噩梦的,我刚刚其实还挺害怕你会同意我的请求。”迪卢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这会儿还睡得着吗?”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迪卢克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跟我来!”


两个少年走进了庄园后一望无际的葡萄果园。月光下,新生的绿叶还有些毛茸茸的,闪着清冷的银光。此时正值春末,葡萄苗刚插下去没多久,数只闪亮的风晶蝶在葡萄藤架间优雅地飞舞。


迪卢克拿着网子靠近了其中一只,凯亚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同时还有点不敢相信义兄半夜把刚做了噩梦的自己带出来只是为了抓蝴蝶。“嘿!”一网下去,迪卢克迅速将战利品装进玻璃罐里,扭紧盖子,招呼着凯亚过来看。


“现在是抓晶蝶的大好时机,等再过一段时间,葡萄长起来,想抓住就难了,”迪卢克指指现在还是光秃秃的藤架,“再暖和一点,这里铺天盖地都是大叶子,到时候我们就不抓蝴蝶了,可以来玩捉迷藏!”风晶蝶微微照亮了他的脸庞,显得眼睛格外有神采。虽然凯亚在这里住下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他敢保证白天的时候义兄绝对不会这么有精神。


“长出大叶子?大到能玩捉迷藏?”凯亚开始觉得蒙德的一草一木都足以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原来同一片天空下还有如此肆意地生长的生命。


“没错。葡萄会攀着这些木棍长。然后在某一天,从一根藤上会伸出许多许多白色的小花苞,但是葡萄的花期极短,第二天你再去看,它们就已经变成小葡萄了。大概到夏末,葡萄就完全成熟了,那段时间也是家里最忙的时候。”迪卢克一板一眼地讲着园艺知识,架势颇有莱艮芬德当代家主的风采。


“开花,结果……之后呢?”凯亚突然来了兴致。


“之后?嗯……摘了葡萄之后,老的葡萄藤要被清掉,嫩的枝条留下,来年扦插,再过几周,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初生的葡萄叶投下小巧的阴影,全然不知数月后,老去的枝叶藤蔓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凯亚想起母亲曾对他讲过的,生命的故事。“种下种子,悉心照料就会长成大树,然后开花。开花是这颗种子短暂的一生中最为绚烂的时刻。开花后,它就重新结出种子。生命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东西。”


“妈妈,”凯亚对抱着他的女人说,“为什么要说这些啊?”


温柔的女人难掩悲伤的神色,她抱着孩子在那颗大树下,此时已经能够用肉眼观测到溢出的地脉中错节盘根的奔流。


“凯亚,看到这团透明的东西了吗?它很快就会开花,长出种子,而这颗种子,将在……将在别的地方生长。“


“为什么啊,妈妈?种子不能继续埋在这里吗?”


“不能了,孩子,至少在这里不能了。”


凯亚记得,直到他七岁,地脉衍生绽放花朵的那一天,母亲每日都在树下神经质般地为他重复着同一个生命的寓言。地脉之花绽放的那一刻,巨树下回荡着数万人的哀嚎之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凯亚拼命地捂住耳朵,往母亲的怀里钻,妈妈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全然不顾鲜血正从她自己的双耳中流淌出来。


“启示之花,蕴藏着某人的历战之志;藏金之花,包容着某人的贪婪之欲,”传教士缓步向大树下的母子走去,他的身后,跟着凯亚的父亲,和“耕地机”组成的军队。


“而这朵花,”传教士跪了下来,俯身亲吻花苞中缓缓上升的种子,全然不顾哀嚎声掀起的乱流,“这朵花,凝结了全部坎瑞亚人的悲愿。”


他抓起那颗种子,闪电般劈落到凯亚的身前。


“旧主已逝,新王当立。待您成熟的那一天,坎瑞亚的国度定当再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上。”传教士仅一只手就把凯亚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凯亚刚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想要从钳制中挣脱出来,却只感到双耳一阵发凉,哀嚎声短暂地从他的世界消退了。


他只听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嗡鸣。传教士举起种子,似乎诵唱了什么东西,凯亚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妈妈一直念叨的种子是什么样子,下一个心跳,传教士将这颗种子按进了凯亚的右眼。


一片眩目的红光中,凯亚的头歪向一边,昏了过去。意识的边界,他看到地脉之花迅速枯萎、衰竭,化作黑色的烂泥沉入树根;巨树的叶子一片一片,随后成堆成堆地飘落,接触到地表便破碎成枯黄色的齑粉;没有人型的铁块悬浮在空中,挡在他和母亲之前;父亲跟在传教士身后,手心抠出了血。


坎瑞亚唯一的地脉在他身上扎了根。自此,这片国度再无能结出果实的土地。名为坎瑞亚的土地和雪国沙尔·芬德尼尔一样,被众神从自家的花园中当作杂草铲去;名为坎瑞亚的国度却在这个小孩儿身上获得了新生,他年仅七岁,却背负起了整个坎瑞亚的遗愿。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一些互相矛盾的片段。地脉湮灭的能量荡平了那片遗址,他甚至无法得知母亲的生命到底在哪个节点已然离他远去。父亲牵着他的手,从巨树中央的楼梯一路向上,他只能因剧烈的疼痛,悲伤和不解而踢打着父亲。言语毫无力量,小凯亚只是本能地挥舞着拳头,用渺小的武力来质问世界。他终究是被重伤的孩童,中间又昏过去几次,再次醒来时,他已身处地表,只不过那天,天穹昏暗得和巨树下没有区别。


“孩子,我们现在踏在神的土地上。而且是一位许久未曾现身的神。在这里沐浴阳光和雨露,成长吧。”大雨滂沱,凯亚不明白水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他只知道种子好像正在他的眼睛里打洞,雨水的刺激下整张右脸都像在火里烤着。他的那只独眼愣愣地盯着父亲,放任苦难发生的始作俑者却只是眺望着地平线的彼方。


“这是你的机会,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凯亚?”迪卢克轻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名为回忆的梦中醒来,风晶蝶还在小小的罐子里无忧无虑地扇着丝绸般柔顺的翅膀。微风吹过,整片果园都奏响好听的沙沙声。


“凯亚。”迪卢克在他脸上轻轻一抹,为他擦去泪水。凯亚这才意识到泪水正从左眼中淌出来。


“别去想那些不好的东西了,梦都是假的。”迪卢克把玻璃罐子举到凯亚鼻子前,“这个送你。”


“送给我?”


“父亲告诉我,它是风元素上升凝合而成的生命,承载着众人之梦。把它放在床头,就能睡个好觉了。”


凯亚看着纤细的、两根指头就能捏碎的脆弱生物。倘若你真的能够承载众人之梦,又是否能承受得住数万声被神蹂躏之人的哀鸣呢?


“……谢谢。”凯亚将小玻璃罐抱进怀里。二人回到卧室,他听取义兄的建议,把它好好地摆放在床头。夜还很长,凯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到一场战争的终结,漫天的大雪掩盖了风起地的橡树,树下,星曈的孩子们拉着凯亚的手,向他道谢。


被阳光吵醒后,他从床上弹起来,急切地观察罐中的蝴蝶。它已经死去了,淡绿色的翅膀碎了满地,徒留一颗小小的晶核在透明牢笼的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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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去雪山?”凯亚难以置信地盯着迪卢克,后者一进门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难掩心中的激动,一把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对!冒险家协会的人报告,忍冬之树的情况有些异常,骑士团想借着调查在那附近设立一个小基地。法尔伽团长本来不允许你一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迪卢克拽出腰间挂着的神之眼,“我说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安全,他才同意了。”


凯亚点点头,脸上分明写着欣喜。尽管宅子离雪山并不远,但二人可以说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大人矢口不提,不知是确实对雪山缺乏了解还是谈论这个话题本身变成了禁忌;西风教会则认为,这片土地连风神都无可奈何,因此才在开辟蒙德时不得已留下了这块永冻之土;冒险家们则被挡在半山腰的风暴之外,已探索的土地在覆雪之路的尽头宣告终结。少年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更何况还有一位火属性神之眼的持有者保驾护航。凯亚自己也对那片不毛之地生出奇妙的亲切感,他想亲眼看看,同样无法孕育生命的土地上长出的大树又是什么样子。


探索在清晨开始,黄昏到来前,无论探索结果如何必须全员撤退。最无畏的战士和最有经验的冒险家也忌惮太阳落山后的雪峰。


迪卢克和凯亚在山脚下的营地里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作为先遣队,他们担负有保证热源和探明前路的重要任务。尽管冒险家协会反复强调,铺就覆雪之路的石头都快被他们踩出光亮了,前往忍冬之树的路径绝对安全,二人还是谨慎地带上了武器。


顺着被踩出来的痕迹,迪卢克率先踏上了覆雪之路的起点。气温骤降,风雪遮蔽了初生的日光,山中昏暗得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凯亚拔出了剑,在迪卢克的侧面护卫,提防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整座雪山都是他们的敌人,任何细小的失误都说不定让这次侦察有去无回。


“凯亚,”迪卢克见状,拍上义弟的肩,“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


“别因为有了神之眼就放松警惕,哥哥,有些敌人可不是光靠火就能对付的。”凯亚姿势没动,不过迪卢克倒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肩膀松了一点。


“知道了。”迪卢克微笑。有凯亚在,他永远无需担心来自背后的危险,只需一往无前。


沿途的火堆一个接一个亮起,冒险家协会所言不虚,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忍冬之树前。水晶般的枝干像在淌血,鲜艳的红色几乎要透过腐朽的外皮溢出来。新鲜的枝桠刺剌剌地冲着天空,像溺水者的手臂。本应永远沉眠的古树抽出了新芽,纯白的雪原上豁出一个新鲜的伤口,这棵树又寄寓了谁人的悲愿,又是由谁的血浇灌而成?


凯亚盯着古树的尸体出神,右眼中的种子似乎躁动不安,刺得他生疼。你要发芽吗,你这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东西也懂得同病相怜吗!凯亚忍着不去发抖,尽管他觉得下一秒种子就会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那样从他的右眼中爆裂开来。迪卢克正忙着在背风处支起临时营地、架设锅炉,他只是一如既往地认为凯亚在身后勘察现场的情况。或者说,凯亚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正在认真地履行骑士的职责。


“完成了。我需要在这边确保热源,然后和其他骑士一起完成之后的工作。凯亚,你下山去通知他们吧。”迪卢克一边说着,一边向树下的身影走去。


“凯亚……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觉察到不对劲的兄长拔腿跑过去,握住凯亚的肩,将那张苍白的脸扭到自己面前。


“怎么回事?”抑制不住的颤抖渗过肩甲传到迪卢克的手心中,凯亚几乎是咬紧牙关才使自己保持站着的状态。


“走,我们走。”迪卢克不由分说地拉过凯亚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朝下山的路走去。


“……没事,我没事了。”稍走出几步,凯亚便从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感觉好多了,可以自己下去。但你得留守这里,没了你,这次的任务就没法在日落之前完成了。”


“可是……”


“哥哥。”


迪卢克愣了一下,他很少见到凯亚如此决绝地提出要求。是啊,他虽为莱艮芬德家的养子,与迪卢克同为克利普斯老爷的继承人,却似乎从未跨过一条不可见的边界。他们曾在鹰翔海滩上追着一只史莱姆跑,弄得满身都是泥沙,有的甚至混着海草进到了凯亚耳朵里,他泪汪汪地求着爱德琳掏了半天;为了逃掉古文字课,让哥哥给自己打掩护,就在老师以为凯亚肚子疼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当事人正在摘星崖的峭壁上掏一颗长得很别致的鸟蛋。初到莱艮芬德家,他带着野性的、原始的探索欲望在长满青草和甜甜花的山地上肆意地赤脚奔跑,却在其他方面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另一幅面孔:从不主动表达自己的心情,从不告诉仆人们想吃的菜,从不谈及自己,从不对他人的观点、要求表示反对。而这样的他,现在正斩钉截铁地表达着自己的要求,简单的称呼仿佛最冷漠的号令。


“……我知道了。下山时务必小心,有情况就点燃信号弹。”迪卢克不再坚持,目送着有些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确定自己出了迪卢克的视线,凯亚解下佩剑,在火堆旁慢慢瘫坐下来,冰凉的空气止住了种子的疯狂,但它带来的余波仍未完全从他的身体里褪去。休息一会儿,我还要下山去通知其他骑士,他试着拽了拽剑柄,这铁块在剑鞘内纹丝不动。


该死……一直这么坐下去的话怕是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力气了。他支着剑,颤颤巍巍地立起来,突然有些后悔方才在义兄面前的逞强和隐瞒。


但凯亚没有任性的资格。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在这样的状态下圆滑地应付兄长和其他骑士的关心,完美编造有关身体不适的谎言。火堆恒燃,迪卢克的元素力残留在上面,凯亚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义兄怀疑的视线正投在自己身上。


快走吧。心虚促使着少年迈开脚步,却在即将踩上一朵小花前停了下来。


“这里怎么会有花……?”凯亚蹲下,端详绽放在墙根下的蓝色花朵。刚刚自己差点一脚把它踩进雪里。


他听到一声奇怪的嗡鸣。


冷汗瞬间爬满了凯亚的后背。双腿仿佛也被干冷的空气冻结,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花的下面露出耕地机的眼睛,是父亲的玩具,是挡在妈妈面前的铁块,是世人眼中的遗迹守卫,是残暴、渎神的代名词,是杀人不眨眼的自律机器。动起来,快点动起来,逃跑也好拔剑也好点燃信号弹也好,再不动起来这里将抽出第二处血色的新芽,迪卢克下山只会看到一摊没了人型的血肉,动起来啊,凯亚·亚尔伯里奇!


他想起蒙德夏夜的骤雨,将风车菊的花瓣悉数钉进泥土里。凯亚不明白,为何在生命的最后只能想得到这种事情。他垂下头,注视着从雪中剥离出来的半个……可以称之为脑袋的东西,在那里,空洞的黑暗正在被黄色的亮光填满。说来讽刺,花朵和枝桠竟可以在以剥夺生命为唯一目标的兵器上寄生,该说生命这种存在是高洁还是可耻?


“嗡……”


凯亚心想,冒险家协会的工作果然还是不够细致,遗漏了这种程度的威胁。


妈妈,我可以见到你了吗。


你……主……


遗迹守卫并未如想象那搬跳起,掀起雪的风暴,再一拳砸在自己所在的位置。相反,它安安静静地待在雪做的坟墓里,断断续续的音节从黄色的动力核心后传来,那是坎瑞亚语,辅音被机械运转声扭曲、放大,听起来格外空洞和模糊。


你和我的造物主必有一战。


动力核心熄灭了,这方土地重新归于寂灭,安静得连燃火的声音也听不到。凯亚脑子里的声音却震耳欲聋,他听到许多人的声音,传达着不明的意义,自己的想法和传教士、父亲、耕地机的预言缠斗在一起,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副先知的嘴脸,自以为是地降下对他命运的裁决?


我是我命运的掌控者,凯亚·亚尔伯里奇的未来不需要任何人的预言!


他拔出剑,用尽全力向那朵花刺去。冰冷的剑刃将花瓣死死地扎进耕地机那空洞的眼眶中。这一台遗迹守卫的动力源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消耗殆尽,只是在一个普通的上午识别出了地脉的种子而短暂地苏醒,按照既定的程序播放出了那句话。不过这些都结束了,凯亚已经将设定好的一切钉死在了龙脊雪山的冻土里。


他失去了意识,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他被随后赶来的迪卢克救起。骑士团的勘测无功而返,只能敲下一段鲜红的嫩枝交给炼金术士同事研究;冒险家协会带走了那朵破碎的花作为样本,警醒成员这种花的下面可能埋着遗迹守卫;法尔伽亲自到莱艮芬德家探望凯亚,并且表示之后不会允许没有神之眼的见习骑士到高危地区参与任务。


“雪山的任务,之后就不能一起做了啊。”送走了大团长,迪卢克坐在凯亚床边,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凯亚没吭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久到迪卢克觉得自己应当留凯亚安静一下,义弟突然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差点让迪卢克摔了个跟头:


“哥哥,你和父亲打一架,谁会赢?”


“这是什么问题啊,“迪卢克看到凯亚认真的表情,收敛起了初听到问题时的笑意,“先不说谁会赢,我为什么要和父亲打一架……”


“假设你们打了起来。“凯亚从床上挺身坐起,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你坚持的话,”迪卢克有点无奈,但还是托着下巴思考起这个问题,“……我相信是父亲会赢。他现在是位商人,但在咱们这个年纪,父亲为了进入骑士团所做的练习比我多得多。”


“是这样吗。”凯亚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假使有一天,那个男人带着钢铁军团站到我面前,我能够战胜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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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摘自某位西风骑士的日记


抛开所有成见,我承认凯亚分队长的实力。听说因为他活跃的表现,最近还将再升一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避嫌,担心别人说他靠着莱艮芬德的名号上位,才会在每次战斗的时候像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去一次次惊扰本可以绕开的遗迹守卫。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这个人,他不是血肉之躯吗?不像他那个所谓的兄弟,他现在也没有获得神的认可啊?他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个词吗?


说实话,当我第一次看到遗迹守卫在我面前站起来、后背上的什么机关打开、浑身的关节咔啦啦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没提前写好遗书,第二反应是……怨恨。说怨恨有些太简单了,我相信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感情,只不过当时情况太过紧急,现在我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自己差点丢掉武器,浑身气得发抖,但还是忍住了冲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我恨不得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我们,对面只是几个盗宝团的喽啰,为什么要惊动铁块,但同时内心又无比期待,我可耻地期待他有拯救我们所有人的实力。他既是罪人又是救世主,我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扼腕。


他确实做到了。而且至今没有例外。他带领我们活着,不,毫发无伤地从遗迹守卫的脚下逃出来了。没有神之眼,却凭借着高超的战斗技巧漂亮地将大我们数倍的遗迹守卫制服。以轻盈精准闻名的西风剑术仿佛为他量身定制,这个异邦人挥起剑来宛如幼狼鲁斯坦的化身。


我不会吝惜对他的战斗姿态的赞美,但是他的行为,他的态度,不可原谅……我只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他是确信自己能够百分之百掌控住局面才这么做的。那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乐于见到我们恐惧的眼神吗,急于搜集混沌装置去邀功吗,高高在上地享受着同伴的信任,咀嚼敌人的绝望吗……?魔鬼,他是魔鬼。遗迹守卫叽里咕噜发出一长串杂音之后倒在地上,肢体已经四散,凯亚那个男人还在一遍一遍地切割,挥砍,刺穿,从头,身子,到脚,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帮不入流的窃贼,都在庆幸遗迹守卫是不会流血的玩意儿,没有人想看一个手握长剑的男人满身浴血,不知疲倦地砍着已经死去的钢铁巨人,或许脸上还带着笑。


只要确信事态的发展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就可以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风神在上,虽然我记得加入西风骑士团的那天的誓言,但我决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这种人的手里……或许是出于对他的嫉妒,我才会在日记里这么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满,我不确定,但我想多活几年。听说又要有探索遗迹的任务了,我得赶紧写封信给上头反映一下,这次我,绝对,不要,和他一起出勤。希望法尔伽大团长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准了这个假吧……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迪卢克跟着克利普斯去枫丹出差了,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兄弟两个人一起执行任务。如果迪卢克在,这个男人大概不会这么疯吧?算了,谁又猜得到他的心思。不过骑士团的人手本来就不怎么够,最近有风声说团长还要带走一批骑士远征,愚人众那帮人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坏心眼,在城内明显高调了许多……他们俩这种不可多得的天才倒也确实应该一个人当成两个用。城防力量越来越弱,魔物侵扰报告也几乎没断过,猎人还报告说低语森林中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嘈杂,到了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听了这些那些动静,我看到果酒湖的鱼乱扑腾都觉得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风暴可能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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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如果说这片大陆还有什么商品能成为蒙德酒业的强力竞争者,那只能是枫丹的白葡萄酒。相传,枫丹的葡萄都由天空岛上流淌出的一条瀑布浇灌,生得如水晶一般透明,用这种葡萄酿出来的酒宛如龙脊雪山的融水一般纯粹,果香四溢,毫不涩口,比起蒙德传统的红葡萄酒醇厚的口感,这种精酿更适合餐前小酌。


克利普斯·莱艮芬德此次枫丹之行便是为了达成一项特殊的商业合作。他打算采购一批至纯之水,将枫丹的水源与蒙德的土壤结合,改良出一种全新的葡萄酒来纪念儿子的成年。待初夏,通往枫丹的航路一解冻,克利普斯便带着迪卢克踏上了前往水之城的路。


“趁现在多了解一些酒庄的经营、管理事务绝对不是坏事,”结束了枫丹之行,克利普斯站在甲板上,遥望着渐行渐近的风龙废墟,身后的水手来来往往,正在为靠岸卸货做准备。湿漉漉的风吹起他高束着的红发,这是莱艮芬德家族世世代代备受火神青睐的明证,“在我死后,孩子,你就得担负起这个责任了。


“爸爸,不要说这种话……”迪卢克看着父亲的背影,宽阔又结实,儿时的他和凯亚曾经一起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克利普斯难得在家,一只手抱一个小崽儿在葡萄藤间穿梭,那时的迪卢克认为,父亲的肩上就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面上的风太劲,他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矮小了?


“您冷吗?我去把外套拿过来。”


“埃泽、爱德琳,还有凯亚那孩子,都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克利普斯并未回答儿子关心的话语,视线仍然留在水天交接处,像是在说给大海听,“这样,你才能不受任何约束地施展你的才华,让刻有晨曦酒庄名字的酒桶出现在蓝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不,父亲,别再说这种话了。您还不够不受约束吗?您不是已经让蒙德酒业名扬天下了吗?”迪卢克上前一步,见父亲并不回话,语气都有些急躁起来。


“没事,孩子,我不冷。我的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迪卢克不明白,也不想去知道父亲口中的战争到底所指什么。当然,那时的他仅把这理解为险恶的商战,产业越做越大,不知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又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莱艮芬德的一举一动,伺机等待着一举搞垮蒙德酒业的时机。但战争这种字眼还是触动了少年的血气方刚,千年来流传至今的战神的血液在他体内奔涌。


“战争……”迪卢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成人就意味着接过战争的责任,面对父亲曾经面对过的一切吗?


“战争。”克利普斯简短地重复了一句。“别被这个词吓到,孩子,你早就获得了神的认可,还有战友在你身边。我想不到有什么困难是你们两个人一起不能克服的。”父亲转过身来,看着个头已经和自己持平的儿子。


“凯亚要是听到了这些话会很高兴的。”迪卢克一扫方才的失落,“不过,这次去枫丹,您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


“有些责任,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克利普斯笑了,“他也是我的儿子,但终归……和你不同。别让他被莱艮芬德的姓氏束缚住了。”


迪卢克沉默不语。他从未想过姓氏可以成为一种负担,更未曾设想这样的话从父亲,从那个在蒙德呼风唤雨的克利普斯老爷嘴里说了出来。迪卢克无法理解,我为之奉献、奋斗的一切,对我来说怎么会成为一种负担?我的热爱甚至获得了神的认可,又怎么可能是一种束缚?


“再说了,骑士团那边也不放人啊,”克利普斯苦笑了几声,“我劝了法尔伽好久,他才勉强同意你请假。我也想带你们俩一起去枫丹转转,他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凯亚走。”


“没事,父亲没做到的事,我来完成。等我……等我做出了您取得的成就,一定要带着您和凯亚一起游历七国。”迪卢克站直,左手背后,右手抚胸,随后迅速向右下劈砍,对父亲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克利普斯站起来,离开方才倚靠着的护栏,抬起手,似乎也想以骑士的身份回礼,但他的右手在空中犹豫了几秒后,最终落在了迪卢克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好小子,我很期待那一天。”


货船缓缓驶进蒙德的港口,熟悉的风送来熟透的日落果的甜香。枫丹之行结束,克利普斯早就算好了时间,一定要在迪卢克生日当天回到蒙德,在他出生的地方庆祝他迈入人生的新阶段。水手和早就等待于此的卸货工忙着将一箱箱的至纯之水搬下来装车,莱艮芬德父子穿行在忙碌的人流中,迪卢克则四下张望着,希望能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


“哈哈,别看了,孩子,凯亚那小子现在指不定正在哪个地方围剿魔物呢。”克利普斯只在安抚马匹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迪卢克,便知道儿子那双热切的眼睛正在期盼着什么。“走吧,天气不太好,赶在下暴雨之前回去吧。”


年轻的骑兵队长翻身上马,骑士团制服的后摆随风扬起。深邃的密林中,少年快马加鞭,不仅仅是因为对森林中令人不安的声响怀有本能的排斥,更是因为马车后座上,来自最崇拜、最敬爱的男人的认可:


“迪卢克,我为你感到骄傲。”


树林中的窸窣声响猛地膨胀成震天撼地的怒吼,盖过了克利普斯的尾音。一大片飞鸟惊起,遮蔽了愈加阴暗的一方天空。乱羽散去,魔龙腥臭的吐息撕开雨幕,直向车队的最前方斜斜俯冲过去,来自远古的嘶鸣带着疯狂的、最纯粹的恶意,向那头红发张开利爪。


“魔龙……?”


迪卢克感到自己舌头发干,浑身的血液沸腾了又冷,但他仍在眨眼间调整好了姿态,整个上身迅速贴上马背,车辙的一边狠狠地压进湿润的泥土。马车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勉强躲过恶龙的第一次爪击。不,他们之中谁也没有能力挡下第二次,瞬间的犹豫就是毙命,魔龙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战斗技巧就可以把人碾成肉酱。迪卢克回头确认父亲的情况,后方车队的惨状也不可避免地进入他的视野——至纯之水混着鲜血在魔龙轻挠出的痕迹中汩汩流淌,三条血河横亘在迪卢克的眼底。


“父亲,他们……”


那些人中,有看着他长大的人,有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没有任何征兆,他们的生命已然凋零,不留一丝痕迹。迪卢克在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和无力,他只是侥幸逃过了一次攻击,和沾在利爪上的血肉本质上并无区别。从旅行中归来他的身上仅有一把单薄的仪式佩剑,和眼前的巨龙相比就像风雨中飘摇的苇草。迪卢克不敢贸然导出元素力,仅凭他的火焰还不足以与蒙德历史上屠龙的英雄比肩,那样做只会激怒恶龙,把这里变成莱艮芬德家族的坟场。


没人救得了他和父亲,而他的弟弟现在甚至不会知道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正在蒙德境内上演。迪卢克闪过一丝念头,还好凯亚他不在此处、还好他在别的地方被牵制住了、还好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去枫丹……还好,他会活下来,不用在此地品尝绝望的苦涩和无力的挣扎。


“儿子,待着别动。”


克利普斯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一颗酷似火系神之眼的红宝石躺在天鹅绒之间,直到父亲把它戴在手上,迪卢克才看到透亮的晶体间游移的黑色污秽。一股浓烈的雾虚草气味爆裂开来,那股呛人的、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如此浓郁,以至于当有形的黑紫色锁链自父亲手中飞出时,他以为那是这股气味幻化出来的。


七元素是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父亲手中操控的力量却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前所未见的漆黑。迪卢克看着黑色的锁链分割开空间,其上燃烧的漆黑火焰顺势而动,没几下便拴住了魔龙的脖颈,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进泥地里,泥水混着血腥飞溅开来,打在迪卢克的脸上和剑上。


仪式佩剑冒出丝缕白烟,污秽的水蒸发殆尽,火焰自迪卢克的手中迸发,在银刃上飞舞。镜面一般的剑刃倒映不出晦暗的天光,唯有迪卢克的愤怒和绝望凝结而成的烧尽一切的烈焰熊熊燃烧。他向前冲去,雨水还未靠近他便已然蒸腾为细腻的白雾。淬炼之剑插进魔龙那硕大无朋的眼球,它的嘶吼几近震破耳膜,然而却仍在克利普斯的压制之下无法腾飞,魔物狂乱地翕动双翼,黑色的火焰和赤红的烈火,雾虚草的气味、血腥、泥土的臭味和皮肉烤焦的糊味交织在一起,迪卢克尽力忍住呕吐的欲望,将剑拔了出来。


“迪卢克,离开那里!”克利普斯吼出声的同时,抬起的左手上浮现圆形的法阵,黑紫色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湍急——


砰地一声,迪卢克听到巨响下掩盖的锁链悉数断裂、破碎。随着暴乱一同平息的,还有父亲的生命。


雨并未止息。它冷漠地见证了这一切,随后只是用更密的雨帘为这场惨剧拉上帷幕。迪卢克跪下,扶起父亲。那张脸惨不忍睹:精心修剪的胡髭开始发白,额头上青筋暴起,随后变得乌黑,黑色的枝桠正在向克利普斯全身伸出它的根系,迪卢克眼看着它们在父亲挽起的衬衣袖子下扎根,像蛇一样爬出来,蜿蜒到手背上。


“父亲,父亲!你醒醒……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迪卢克试图按住那些黑色的血管,妄图阻止崩坏继续蔓延,他摇晃父亲的肩膀,呼唤他的大名,喊出母亲和凯亚的名字,他细数葡萄的种类、酿酒的流程和管理酒庄的经验,他用古蒙德语吟唱《侍从骑士之歌》,那是父亲要求他背诵的经典。他像一位失常的医生,把手头所有能用上的药一股脑全都塞给垂死的病人,侥幸地期待着其中任何一种能够起到哪怕丝毫的作用,将自己最敬爱的男人从名为死亡的寂静之地唤回。


克利普斯睁开眼,两只红水晶般的眼睛没有映出一丝光彩。“杀掉我。”


“……您说什么?“迪卢克还没来得及为父亲的苏醒狂喜,便毫无防备地接了当头一棒,只有动词和宾语的命令式对年轻的儿子下达了简单粗暴的审判。


“是反噬。很……很痛苦。”言语破碎成句子,最后变成短语,从克利普斯纸一般惨白的嘴唇里断断续续蹦出来,“杀了我,给我……解脱。”


“我做不到。”迪卢克怔怔地看着父亲,尽管后者的眼睛并不知道聚焦在何处,“我做不到。”


克利普斯还想说什么,一口污血却先于语言流了出来,为他的胡须镀上难看的黑红色。“很痛……快,动手。”


咚咚,迪卢克的耳朵里呼啸着自己的心跳。爸爸,父亲,克利普斯……克利普斯·莱艮芬德,为什么平日里叱咤风云、商战中游刃有余的你,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为什么要对我示弱,为什么要向我恳求,为什么让我看到你如此脆弱和难堪的一面,为什么?


“我发誓,我会为您报仇。”迪卢克闭上双眼,拔出了剑。他灼烧掉上面残存的污渍,剑刃新得仿佛从未饮血。事实上确实如此,史莱姆、丘丘人、萨满乃至深渊法师,都不是会流血的生物。迪卢克从未见血,即使是他最钟爱的武器也未曾品尝血的滋味,而今天,他必须抓起钢剑,将自己的父亲杀死,然后在父亲的血中接受成人的洗礼。他别无选择,良好的教养和未曾造访的叛逆都决定了他必须听话,最后一次听从父亲的话。


“愿您安息。”


克利普斯笑了,那微笑一如既往得沉稳、有力。那是他最后的矜持和高傲。


他的父亲和母亲死在了同一天,在他诞生的日子。他亲手了结了父亲的生命,那个世界上最强壮、高大、完美且不可战胜的男人。


自此,迪卢克再也不纪念自己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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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西风被称为西风,虽然它吹向东方;死亡被称为死亡,虽然它吹向生命**。慈悲的风神,你用微风接了克利普斯兄弟的灵魂到你那里,进入永恒、光明、快乐的所在。”西风教会总管西蒙·佩奇的手掌间开出一朵蒲公英,随后在风元素的吹拂下散开,悠悠地飘到地上,“尘归尘,土归土,风与他的灵魂同在,正如巴巴托斯自己荣耀的身体一般。”


“枢机卿大人,请回吧。”迪卢克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先父不需要由神明来认可他的崇高,更不需要西风骑士团的怜悯。”


“你误会了,孩子,“主教面露难色,“我仅仅是在履行职责。我对令尊遇害一事深表遗憾。这也是骑士团的失职,如果能够更早地发现异状,增派人手……”


“主教阁下,”迪卢克站直,视线直对上西蒙的眼睛,“您无需自责。感谢您为先父吊唁,天气不好,现在请回吧。“


“……孩子,如你所愿。“西蒙掏出一块手帕,蘸了蘸额头。


待迪卢克不客气地送走了蒙德城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者,凯亚从门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迪卢克觉察到空气的变化,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凯亚试探性地问道。


“丧葬仪式,遇难者赔偿,找骑士团讨要说法,还有,”凯亚看不到义兄的表情,但对方明显低了八度的声音还是让他感到巨大的威压感,“找到真相,为父亲报仇。”


“对了,”迪卢克突然转身,“你问过我,我和父亲打一架,谁会赢。”


“嗯。”凯亚点了下头,同时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求答案了。”


迪卢克脸上挂着一丝惨笑。凯亚别过头去,他不想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露出这种见过地狱的表情。“不,”凯亚又把头扭了回来,直视着那双几近失去神采的眼睛,“你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你看到了吗。”


“我比援兵到得稍早些,就目睹了……那一幕。”凯亚努力从脑海中寻找听起来不那么刺耳的代词。


“父亲他,他求我杀掉他。”迪卢克盯着地板,主教撒下的蒲公英种子还躺在那里,“那个‘克利普斯老爷‘,求我,杀掉他。那时候我只觉得他的形象崩塌、粉碎……抱歉,失态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雨水拍打着窗子,迪卢克看着暴烈的雨势,想到果园的藤架,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这场大雨估计会把新生的、脆弱的甜美果实悉数打烂。果肉将和泥水混在一起,像下午时分父亲和其他人的尸体一样。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盯着卧室的天花板。他需要时间,一个对父亲如此崇拜以至于获得了神的认可的男人需要时间来抗衡信仰的坍塌。据传,魔神死亡和地脉湮灭时都会迸发惊人的能量,这种能量甚至能够扭曲空间、改变物质形态,永久性地改造地貌,迪卢克的内心也差不多正在经历这种程度的毁灭与重构:杀死、改变、接受、超越。但现在的他只能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想象一个没有父亲同行的未来。


他闭上眼睛。诚然,他还有凯亚。过去二人同在父亲双臂的庇护下坐拥儿子的身份,享受父亲带来的一切——现在换他接过这份责任了。微妙的变化在他和凯亚之间已然发生,在迪卢克还未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义弟已经写好了答卷呈到他面前。


凯亚一个人留在客厅,座钟的秒针滴答走动的声响盖过了雨声。克利普斯老爷主动委身邪力,被他的儿子杀死。如果父亲向蒙德宣战,我是否也要像义兄那样,贯彻自己的正义?不……克利普斯已死,我是否真的还有为蒙德而战的资格?


凯亚突然感到茫然和惶恐。自他被莱艮芬德收养时一把无形的保护伞就撑在自己头顶,如今却只有一方被生生挖去的空白,无关痛痒的回忆一股脑地涌进来,为他血淋淋地揭开他内心深处尽全力去忽视的东西。


他作为蒙德人的正当性似乎随着莱艮芬德家主的逝去一同粉碎了。当初,克利普斯力排众议,收留了这个样貌奇特的异邦人,现在想来,不知道他和迪卢克为凯亚的快乐童年做了多少努力,在自己目光不能及的角落,酒庄其他人又为此抹平了多少非议。牧歌之国的山海将他的身躯打磨,他的身体内却自始至终流淌着坎瑞亚人的血,深渊的子民在他的眼睛中日夜不停地呼号。生父的话语和眼神像悬在空中的利剑,他早就习惯与之共存。


但是来自克利普斯的注视再也不会有了。他像一只提线木偶,一头是莱艮芬德家,一头是坎瑞亚,一端的线已然断裂,他不再完整,另一端的操纵者却在这样的时刻,在他理应为迪卢克分担痛苦的时候,还在喃喃低语:机会、机会、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希望,生长吧,生长吧!


似乎听到了宿主内心的呼唤,右眼中的异变又开始像条鱼一样乱动。凯亚无动于衷,与疼痛相比,提线的断裂更令他无所适从。他不愿就此滑向深渊,却也找不到与蒙德共存的借口。


兄弟啊,我将这审判权献给你。上前来,打倒我,向我证明你比父亲更适合拯救我。若你无法代替克利普斯·莱艮芬德成为提线的人,或许我终有一天会屈服于深渊的呼唤,回归到无边的、原初的黑暗中去。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迪卢克很熟悉这种轻重和节奏,兄弟二人间自小约定出一套独特的暗号。他在试探,他另有企图。这声响和小时候的凯亚闯祸后敲开克利普斯房门时别无二致。“父亲,放在书房的那个花瓶……您现在用的到吗?”得到克利普斯(充满疑惑的)否定的回答之后,他挠挠头,笑得一脸无辜:“我不小心把它打碎了。”


接下来门将被打开,凯亚一定会说些什么,并且比打碎花瓶更骇人听闻。迪卢克盯着那扇门。那眼神就像猫头鹰一样,透过掩饰的迷雾,正中靶心。


“哥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利用了你们,利用了父亲和你,利用了莱艮芬德家,利用了蒙德。”


迪卢克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知道凯亚在说什么。空气安静得令人发指,他在等凯亚给出更详细的解释。


“我不是什么和家人走丢的小孩,我只是一枚棋子,来自被神所灭的国度。被生父抛弃在蒙德,只是因为在自由之城,来历不明的人也可以安身立命;被抛弃在*你家*附近,只因为在酒庄能最快、最隐蔽地打听到各种情报。”凯亚的语速快了起来,这段话在他的内心里被预演了无数次,“我被克利普斯老爷收养绝非偶然,一切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说。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西风大剑在迪卢克手中幻化成型,“父亲至死都认为,你是他的好儿子。”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被精心安排的吗?父亲给予我们二人的、太阳般热切的爱,在你眼里都是换取情报的筹码吗?他在挑衅我,迪卢克想,他一定在挑衅我,他想激怒我。可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父亲尸骨未寒,凯亚就这么急于洗脱他与莱艮芬德家的关系?


“你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跑到我这里说这些,我只能认为这是你的挑衅。”西风大剑的剑刃镀上烈焰,剑尖掠过地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你在质疑我。”


“我怎么敢呢。哥哥。”


那是凯亚记忆中最后一次喊那个男人“哥哥”。他手中握住西风剑,摆好了防御架势,尽管他认为自己的任何武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薄得像纸。


“谨记,破坏是为了守护必须守护之事,”十四岁那年,兄弟二人并排,单膝跪在西蒙主教和大团长法尔伽面前。那天阳光灿烂,蒙德大教堂内满地都是破碎的色彩,像撒了一地的宝石。管风琴厚重雄浑的乐声响彻在整个蒙德城的上空,骄傲地宣告又有新的西风骑士获授佩剑。克利普斯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膝盖上的手不停地抖;已获佩剑的骑士被坚执锐,在兄弟二人行礼时齐刷刷地起立,盔甲碰撞声与柔美的音乐交响;居民们把教堂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要一睹蒙德双子星骑士生涯中的里程碑事件。


“谨记,善待弱者。”西蒙说。


“谨记,宁死不屈。”法尔伽说。


“谨记,为手无寸铁之人而战。”一阵风拂过,翅膀状的护手自主教的右手环绕而出,银镜一般的剑刃在凯亚面前凝结,倒映出他的形体。


“谨记,为正义忠诚而战。”修长的剑柄伴随一阵旋风从法尔伽手中探出,笔直的剑格垂直于大团长交叠的双手。大剑在空中抡出风声,被团长夯进地里,宽阔的剑刃染上面前红发骑士的颜色。


“谨记,”西风教会主教和西风骑士团团长拿起刀剑,在二人的肩膀上轻点两次,“永不伤害你的兄弟。”


现在,他们二人拿着“为了守护而去破坏”的武器,向自己的兄弟拔刀。


明知道迪卢克理所当然的愤怒,明知道他暴烈的战斗,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他坦白?凯亚·亚尔伯利奇,你寻求的真的是审判而非解脱吗?


接下迪卢克的第一招之前,凯亚已然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若敌不过自己的兄长,他要如何才能弑杀自己的父亲?若承受不起审判的重量,又怎么能有掌控自己命运、选择前进道路的自由?


用你的剑来审判我,迪卢克·莱艮芬德!


凯亚感到舌尖发麻,嘴唇中仅剩的水分在一点点流失、冻结。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裸露在龙脊雪山的烈风中,彻骨的寒意过后,却又像跳进了火海——这火甚至还不同于迪卢克温暖的火焰,凯亚只感到有烧得通红的棘刺将冻结的肢体刺穿。名为凯亚·亚尔伯利奇的形体还举着剑伫立在原地,灵魂却已经在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里被肆意地打碎、重组。


寒气裹上剑刃,绽放出漂亮的霜花,和迪卢克的火焰撞在一起。紊乱的气流撞开窗户,大雨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大厅的座钟不合时宜地响起,钟声回荡在空空的府邸。


获授神之眼的那天,迪卢克兴奋地告诉凯亚,他听到了来自上天的声音,神的祝福。“祂说,用火焰燃烧一切,剩下的就是,呃,是什么来着,我明明背下来了……”


冰冷的神之眼已然降临,凯亚却没有听到任何神谕,此时此刻只有风雨的呼啸、沉闷的钟声和剑刃相撞的脆响。何等讽刺,被神抛弃的罪人的后裔成为原神,在蒙德人眼中无异于半神的存在,在坎瑞亚人看来却是卑劣的背叛者!


凯亚苦笑。覆灭古国最后的希望,成为众神昭示其权柄可被企及的玩物。


“你……”面对骤降的室温和向自己脸上突刺的冰棱,迪卢克本能地唤出更猛烈的火焰。逆焰之刃是昏暗室内唯一的光源,在二人的眼底跃动着,那颗星型的瞳仁中却看不到任何光彩。


事情反而开始变得无趣了,凯亚想。容不得他对自己的未来多加考量,他的命运已经镌刻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中,他的举动都将暴露在众神的视线下,说不定,祂们正期待着凯亚导演一场反抗命运的戏码供众神取乐。神之眼绝非什么上天的肯定,而是彻头彻尾的嘲笑和侮辱。


分神的瞬间,凯亚手中的剑被挑飞,他并未完全习惯元素力在体内的涌动,四肢还像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僵硬,兵戈相撞的麻痹感还残留在右手处。西风剑飞到不可见的黑暗角落,断成两截,一先一后咣当坠地。


迪卢克沉默地看着手无寸铁的凯亚。后者迅速在手中凝结出冰剑,那把剑晶莹剔透,在昏暗的室内几乎隐去了形体,只有周身散发的白色寒气宣告它的存在。但它同样十分粗糙,剑柄和剑身上歪扭出扎眼的不规则冰棱,背叛它的主人,提醒迪卢克冰元素并未完全处在凯亚的掌控之下。


继续争斗下去毫无意义。只要迪卢克愿意,他可以随时让凯亚的元素造物化成一滩水。他收起大剑,背过身去,看着大雨继续涌进来,将自己打湿。


不知过了多久,迪卢克回头,背后已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凯亚在这里停留了多久、何时离开的。那一晚,寒冰熄灭了烈火 ,第二日的黎明照常来临,却没有了往日那绚烂的色彩与炽热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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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许多上了年纪的蒙德人认为,魔龙袭击车队的事件是一切祸乱的开始。这不无道理,毕竟在那之后,莱艮芬德家兄弟反目、迪卢克退出骑士团并销声匿迹、大团长法尔伽远征、愚人众强制征兵、风魔龙袭城、异乡人造访、暗夜英雄的现身,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蒙德似乎被搅得天翻地覆,再加上后来的侵略战争,甚至有饱经风霜的老者向西风骑士团建议,将魔龙“乌萨”作乱的那一年定为新纪元的元年,以便令世人铭记,贵族治下的黑暗时代已过千年,但自由之城仍未迎来众人所期望的和平。


后来这位长者的建议确实被采纳了,只不过新纪元元年并没有定在魔龙侵扰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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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迪卢克老爷,”蒙德城的骑兵队长坐在吧台前,手指沿着杯沿不停地画着圈儿,“不能因为我在旅行者面前揶揄了你一句就只卖我葡萄汁吧?”


“本店马上打烊,喝完这杯就离开吧。”


“现在?”凯亚瞥了一眼酒馆门口,“六指乔瑟都还没喝醉,迪卢克老爷这就要下班了?”


“……与你无关。”


“唉,好吧好吧。外面这么大雨,迪卢克老爷也真舍得把客人赶走。”凯亚耸耸肩,将剩下的葡萄汁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天使的馈赠”。


迪卢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记得神之眼还有重塑人的性格的功能,在他看来现在的凯亚像是带着面具在剧场中央用夸张的语调背诵台词的戏剧演员。不……或许神之眼多少扭曲了持有者的性格,人无法抵御向着偏爱自己的神明靠近的欲望。但是,“被神所灭的国度”的子民也会有这种缺陷吗?迪卢克不知多少次再度咀嚼起那天凯亚的话语。他曾询问“观察者”,却被告知这是遍布提瓦特的网络都没能触及的领域。横向的网捕捉现世所有的风吹草动,向历史的纵深处织网的行为却被严令禁止,“观察者”警告迪卢克,须弥教令院的数位学者人间蒸发,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凝视时间的深渊,定会被索取相应的代价。”


每每想起这句话,一阵寒意还是会涌上来。倘若时间之外的观测者都发出了如此严重的警告,在时间的深渊中出生、成长的人,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十多年来,迪卢克悲哀地发现,他对凯亚一无所知。每当迪卢克*以为*自己向他走近了一步,反而牵扯出了更多的疑惑。加增知识,却加增愁烦。太阳底下无新事,凡存在的,必有痕迹,他看着义弟离去后虚掩的门,却像没有任何脚印的雪地。寒冰能够将世间万物冻结乃至绵延数千里,冰层中央所封存的事物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凯亚,你到底对我封存了多少呢?三年间,你又将多少秘密悉数纳入了寒冰之中?迪卢克不可能知道答案,他也无暇顾及,蒙德城周边魔物的活跃程度又前所未有得高,每晚他都对森林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草堆和树丛,到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他不知道树林中是否有机关鸟,它会不会再次引来祸害,再次带走谁的性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前六日,当迪卢克完成工作、走出茂密的森林后,拂晓的第一缕晨曦已经在迎接他了。他不得不用葡萄汁赶走凯亚,不得不在吟游诗人都还没喝醉的黄昏时分急匆匆地出发,他害怕,自己的疏漏会招致来更深刻的灾难。


风神巴巴托斯在第七个圣日,歇了祂一切的工,安息了。蒙德的暗夜英雄却不敢停下他的脚步。别人将英雄的功绩归于守护蒙德,但只有迪卢克自己知晓,他只是不愿再见血亲分离的苦痛。


迪卢克从“天使的馈赠”后门离开,望了一眼雨中还没走出多远的凯亚的背影,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低语森林奔去。


骑兵队长踏出酒馆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顿时像泡沫一样消失了。他还有要去做的事情。再加上今天没能喝到“午后之死”,又赌气般跺了跺脚。


他回到住处,书桌上已经整齐地码好了几封信。在他的床下还有类似的几百封,一部分和他马上要拆开的几封一样由薇尔整理,另一部分则是他在三年间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碎片:无间断地在酒馆从各色人群的嘴里撬话;兼任外交使臣时与璃月的七星八门互通有无;借着蒙德城领导层的身份与社奉行达成了有关祭祀用品的合作,并以私人名义和托马取得联系,将终末番的一部分行动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他将自己麾下仅剩的几位骑兵全部以学术交流的名义派往须弥,在浩如烟海的古书中挖掘历史的蛛丝马迹;以晨曦酒庄二把手的名义和枫丹的酒业大亨们来往密切;唯有高山那一边的穆纳塔他无法企及,不过他一直紧密追踪着在火之国的边境活动的冒险家们;至于至冬国,愚人众首席执行官“丑角”只是在宴会上看了这位蒙德使臣一眼,就决定提供给他想知道的一切情报。那时凯亚提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晨曦酒庄的迪卢克如今身在何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漂流了三年的时光,现在就躺在凯亚面前摆着的某一封信里。


“魔物活动频繁”、“暴雨天气增多”、“地脉异常现象增多”、“鹰翔海滩发现新近被冲上岸的船骨”、“龙脊雪山雪线下移”,凯亚将读过的信重新叠好,塞进信封,摆在一边。


现在书桌上只剩一封信了。信封用红蓝两色的火漆封着,上面凸出的面具被涂成黑色,正在对他嗤笑。凯亚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坎瑞亚的亚尔伯里奇现在身在何方”。


凯亚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火漆印:


“一同嘲笑命运之人,我故国的同胞啊

你比我更熟知凝视深渊的代价。

如今他却甘愿离开黑暗的保护,

我得以瞥见那黑袍下的一角。

小心,

灾难即将来临。”


没等凯亚收起这封预言般的信件,有人急匆匆地叩响了他的房门。


“凯亚队长,凯亚队长,不得了,不得了,”霍夫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盔甲上满是雨水,“大团长……法尔伽大团长的斥候回来了,现在正在骑士团那边,您快去吧!”


凯亚的表情凝重起来:“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赶到。”


他调整好呼吸和仪态,向骑士团走去。以敏捷、高机动性为荣的骑兵从未感到自己的双腿如此沉重。近日来的异象、迪卢克的忙碌,“丑角”的回信以及法尔伽的归来在他眼前七零八落地横着,答案昭然若揭,他只是迟迟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而现在,车轮陡然加速,手眼通天如凯亚也不能使它停下片刻。


芭芭拉正在为这位先遣队员疗伤,丽莎在配制药品。他木然地接受着一切帮助,对凯亚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像一尊在呼吸的雕塑。


“海难,伤亡惨重,追兵在后。”琴低声向凯亚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后者像芭芭拉点头致意:“不打扰你们治疗,我和代理团长出去一下。”


“琴团长,追兵是怎么回事?”


“仅凭目前的情报,无法得知大团长他们面对的是何方势力。这位是我们在海滩上发现的,他身上带着大团长的亲笔信。”琴摇摇头,“这位骑士自恢复意识以来没有说一句话。”


“信在吗?我想看看。“凯亚左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顺势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信纸上赫然画着一颗光秃秃的巨树,树根处立着一朵枯萎的花。


凯亚的左手一抽搐,随后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免被琴看到。画的下面写不少字,但大多被水洇开,已经无法辨读。


“琴团长,”凯亚没有抬头,视线还埋在画里,“让清泉镇的居民来蒙德城内避难,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大教堂;关闭城门,令所有居民锁好门窗闭门不出;将所有在外巡逻的骑士召回,全部用以守卫城门和城防薄弱处。团长,”凯亚看着古恩希尔德的女儿,蒙德的守护者,眉头前所未有地紧蹙,“现在是蒙德城最需要你的时候,拜托了。越快越好。”


“以此剑起誓。”琴行了个礼,“可是,凯亚,你要去做什么?”


“没什么,我去去就回。”


凯亚上马,向望风角疾驰而去。


大雨冲刷着草地,汇成水流从高地倾泻而下。狂风在原野上呼啸,卷起雨水的乱流,朝白马骑士扑去。凯亚的脸上满是雨水,他一度在漫天的水幕中迷失了方向。


望风角最高处的瞭望塔还闪着稀疏的火光,脆弱得似乎随时能被暴烈的雨势浇灭。凯亚冲向漆黑夜空中的那一点星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心急如焚。守望风暴的仕女,这是他这三年来搭建情报网、获得答案的最后一块拼图。所有的线索业已指向一个还未发生的确定事实,他却仍固执地想站在蒙德的制高点见证那一刻的到来。


该死,该死——马蹄在激流中磕磕绊绊,骏马因为马刺的频繁刺激而嘶鸣——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啊!随着那点星火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凯亚的右眼越来越痛,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火棍在里面搅,他几乎已经听到远方的海面上,法尔伽的残兵背水一战的怒吼和刀戈相撞的回声。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自初代蒲公英骑士流传下来的号角被人吹响,那低沉、古老的音色几乎能够撼动脚下的大地。坐骑受惊而起,再不愿意向前一步。凯亚听着如同远古巨鲸鸣叫的声响从前方传来,瞪圆了眼睛。


芬德站在瞭望塔的塔顶,让风将号角声带去更遥远的地方。三代人未曾听闻的战争信号在大雨滂沱的午夜响彻蒙德,惊醒了每一个尚在沉眠中的人。远方的海和天在一片混沌中缠斗,仅能在电闪雷鸣的瞬间瞥见海平线处,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的双头鹰旗帜和其下模糊的人影战斗的身姿。


几道紫色的闪电劈落在凯亚周身,他的视野短暂地化为一片雪白。他听到爱马离他而去,雷电的嗡鸣中有机械运转的声响。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凯亚心里清楚地明白,待他视觉恢复,眼前将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他的心跳像铁匠落锤,一下一下砸着胸膛,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男人的身影显现在凯亚面前,他的身后跟着耕地机组成的军队,一如他七岁那年的光景,只不过耕地机的种类似乎更多、外形也与人相去甚远了。


凯亚本想嘲弄一句父亲的品味太差,下一秒看到的事物让他短暂地暂停了呼吸,胸膛像挨了一锤——迪卢克被某个遗迹守卫扔了出来,他满身是伤,血覆盖了半边面容,在大雨的冲刷下流下去,将他的白衬衣洇成了淡粉色。


孩子,好久不见。”坎瑞亚的亚尔伯里奇开口了,在一片开阔中,他的声音并不小,但嘶哑得像那个下午雪地中遗迹守卫吐出的话语。


“你……”凯亚发觉自己的牙齿正紧紧咬在一起,以至于只能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个词。他冲过去,将迪卢克扶到自己腿上,努力抹去他眼睛上覆盖的血,雨水却像割不断的布匹,继续带着鲜血流下来,盖住凯亚方才清理出的空处,再次为迪卢克的半张脸覆上红色的丝绸。


这个人是谁?你们好像认识。”亚尔伯里奇关切地问道,上挑的尾音还夹着一丝好奇。


“与你无关。”凯亚咬着牙说道。他当然明白,父亲绝对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在向蒙德城进军的途中在森林里发现了可疑的身影,嗅到了种子的气息之后顺手将迪卢克带到了这里。


父亲关心儿子,不是应该的吗。”亚尔伯里奇淡淡地说。他并不期望十几年未见的孩子能对自己多么亲切,更不指望凯亚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怯生生地钻进自己怀里。他们俩都变了。


“那您可真是一位好父亲。”凯亚搂着迪卢克,用自己的身体给尚未恢复意识的义兄挡雨。


他从未好好和父亲说过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此时此刻。自打记事起他都和母亲在一起,极少见到这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凯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自称丈夫和父亲的男人会放任母亲死在儿子的面前,放任传教士的肆意妄为,放任自己流落异乡,放任一切苦难和离别的发生,躲在深渊中观察着这一切。现在,你是来做什么的?打算见证这颗种子开花结果,见证他的那个坎瑞亚复活吗?


你的盔甲和武器,不普通。不愧是我的儿子,做得很好。”亚尔伯里奇饶有兴致地打量长大成人的儿子,视线在神之眼上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在眼罩上。


把眼罩摘掉吧。没有别人,不需要隐藏。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他果然是来验收成果的。


凯亚感到右眼一凉,湿透的、沉重的眼罩被不可视之刃干脆利落地切成两片,落到怀里的迪卢克身上。这是自他七岁之后,第一次用双眼感受清风,感受雨露,将自己完整的脸庞暴露在世界里,尽管那一只眼早就失去了视觉。


迪卢克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被血痂黏住,还无法睁开。凯亚感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去抵御想要低头查看的本能,直直地看着前方,盯着父亲和他的军团,竭力不让迪卢克看到那只眼睛,那片漆黑的、丑陋的土壤。


迪卢克慢慢扭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眉眼几乎和凯亚一模一样。他将视线转回来,看到凯亚古怪地梗着脖子直视前方,但扶着自己的手明显在抖个不停。


“凯亚。”迪卢克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改变视线的方向。


你没有泄露我们的秘密。做得很好。”亚尔伯里奇看着眼前这一幕,点点头。


“我不需要你的称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凯亚还想说点什么,却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垂下了头。


这是凯亚第一次将全部的、完整的自己暴露在迪卢克面前。迪卢克看到漆黑的根系和幼嫩的细小枝桠从那只无法闭上的眼睛里伸出来,让他想起父亲生命的最后,他的身上蔓延出来的小蛇。


这么长时间里,你都在独自忍受那样的痛苦吗?


迪卢克的手向上,轻轻拂过那片漆黑的土壤。凯亚的独眼凝视着迪卢克睁开的那一只眼睛,眼神哀怮得像在说,即使在那个雨夜,我也没有向你吐露全部的秘密;即使是你,我也无法将这份苦痛与你诉说;即使是你,也无法将我从这片漆黑的世界里拉出来;即使是你,也无法拯救我。


凯亚抱起迪卢克,将他放在避风的岩石后。


现在,该是我们清算的时候了。


让我看看,你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多少长进吧。”亚尔伯里奇命令耕地机待机,走上前,在儿子面前站定。


“冻结吧!”刺骨的寒气从剑刃飞出,向男人咬去。后者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冷的白气在他面前就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沾到雨水凝结起来,砸在地上。


用神赐给你的力量?”男人轻笑了一声,“ 我来帮你一把。


他从容地抬起一只手,凯亚顿时像触了电一般瘫倒下去,一只手捂住右眼,另一只手拼命地抓着土壤。嘶吼堵在喉咙处,像困兽无助的呐喊,迪卢克听到他痛苦的嘶吼,却因严重的伤势动弹不得。


我只是让同源的力量共鸣,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亚尔伯里奇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你始终不愿意接纳它,与它共存。


“谁要……与这种……东西……”凯亚跪起来,用剑支撑着身子,试图起身。


使用这股庞大的力量,整个世界的力量,来击败我,”亚尔伯里奇继续上前一步,“或者我将杀死你。若你的力量足够,坎瑞亚就将于此重生,于此复兴。


凯亚不明白。他不明白于此地重生一个覆灭国度有何意义。父亲,对你来说,什么是坎瑞亚?所有的国民皆已陨落,由我在此地创造一个新的,又是在为谁创造容身之所?和那个你所熟悉的坎瑞亚又有什么关系?


传教士言:“旧主已逝,新王当立”。


谁的王?


母亲说:“开花后,它会重新结出种子。生命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东西”。


母亲,倘若我的生命在此终结,我也会结出种子吗?


我不会为我不熟知的国度、不熟知的历史而战;我不会为虚假的头衔、诱人的名号而战;我不会为我的苦难、为复仇而战——我为我爱的人而战,我为守护我想守护的事物而战,我为我自己而战,这是我的人生,这是我的故事。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我不是坎瑞亚的遗孤,不是莱艮芬德的养子,不是蒙德城的骑兵队长,也不是地脉之种的容器。


他已然做出选择。


凯亚扔掉剑,闭上眼睛,他感到沉重的力量从自己的脚底淹上来。


就是这样……生长吧,生长吧。”男人看到儿子纵身跳入深渊的怀抱,难掩欣喜与激动。


来吧。”黑色的剑在凯亚手中凝结,他眨眼工夫便突刺到了亚尔伯里奇面前。他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大雨也无法影响到他轻盈的战斗。


终于愿意用母语和我说话了。”男人躲开了第一招,手中的法器充盈着魔力。


闭嘴。”黑色的剑风逼得男人接连后退,展开的防御结界不断出现裂纹。


很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男人话语间已经在喘着粗气,语气却仍然狂热和兴奋,凯亚越是使用地脉的力量、他越强大,种子的生长速度就越快,他的坎瑞亚就能以这支地脉为基底,于提瓦特大陆降临。他深知枝桠的一隅敌不过树干,亚尔伯里奇也将为这崇高的理想向自己的儿子献上生命。


凯亚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中,他的周身是无边无际的宇宙。没有繁星,没有声响,他触摸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在地脉的奔流中回归原初的形体,变成种子的模样。他回想起某个在莱艮芬德家的夜晚所做的迷惘的梦,在风起地那颗巨大的橡树下,星瞳的孩子们拉着他的手,向他道谢。


继续,变强吧。”亚尔伯里奇一挥手,他的身后陆陆续续亮起无数只黄色的独眼,像璀璨的星海,照亮了望风角。凯亚的父亲已经消失了踪影,这位狂人早已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和他自己的造物连接在一起。遗迹守卫悉数苏醒,钢铁的巨人一齐鸣响毁灭的前奏。


凯亚已经觉察到身体的异变,他的耳朵听到树木抽芽的细微声响,他的双腿开始变硬。


我用我全部的力量下令,”凯亚面对遗迹守卫组成的军队,他决定赌一把,“耕地机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倘若遗迹守卫能够识别这颗种子,对我发出预言,地脉的力量也一定可以干预它们的行动。凯亚赌赢了。眼前的机器一个接一个发出更加刺眼的黄色光芒,炸裂、崩毁,一时间,整个蒙德亮如白昼。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回声,模糊的光斑投射在他的眼睛里,大陆各处的遗迹守卫都听从了它们共同的主人的命令。


如果真的将有一个新国度诞生,至少,那将是一个不需要铁与血来开拓土地的国度。凯亚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视野全黑的最后,他看到迪卢克正艰难地、匍匐着往自己这里移动。


哥哥,不要为我的离去哭泣。我将变成一棵大树,开花结果,那是我生命的延续。


---


尾声


蒙德在下雪。人们聚集在大教堂,听琴团长宣读关于定下新纪元的通告。法尔伽在与深渊教团的战斗中重伤,回来后正式将团长一职移交给了琴·古恩希尔德。


“是凯亚·亚尔伯里奇和迪卢克一同牵制住了深渊教团的主力部队,才使得我们有时间组织避难、集结兵力,才避免了无谓的伤亡。是凯亚的献身,使世上再无遗迹守卫阻挡冒险家的步伐。人类的开拓永无止境,是他给了我们这种可能性,是他,……”


琴团长泣不成声。


望风角的那棵大树下,绿衣的吟游诗人弹奏起蒙德古老的歌谣:


恐怖的风暴压沉了天空,

肆虐的风雪摧垮了穹宇,

大海和森林,

随望风角的北风呼啸。


朋友们,我们别错过机会,

趁白日未尽,

趁我们膝盖尚青春,

行乐尚坦然,

且松开暮年皱缩的前额。


你只需拿出温妮莎上任那年那年的酒,

勿谈论其他:神将消灭这些忧患,

给你仁慈的补偿。

此刻将狂风精油抹遍全身,

用诗琴纾缓沉郁的心事,

对我们更有裨益。


蒙德的吟游诗人为出征的战士唱出了通达之言:

“不可战胜的凡人们,风神眷属的骨血,

远方的土地等着你,切分它的是,

冰冷的清泉与旧城的高墙,


命运三姐妹已用确定的纱线截断你回家之路,

你湛蓝的母亲也无可奈何。

在月之城,你要用酒和歌,

用平复可憎和痛苦的甜美劝慰

来冲淡一切不幸。


命运三姐妹已用确定的纱线截断你回家之路,

你湛蓝的母亲也无可奈何。

在月之城,你要用酒和歌,

用平复可憎和痛苦的甜美劝慰

来冲淡一切不幸。” ***


END.




*该片段为《希尔德布兰特之歌(Das Hildebrandslied)》所讲述的内容,在翻译时稍作了增删和改动。原文为残篇,仅余68行,父子二人决斗的结果不得而知。


**摘自耶胡达·阿米亥的《在我生前,凭我生命》。


***改编自《致战友》。《贺拉斯诗全集》,李永毅译。


---


唠嗑时间!


又写了cp浓度不高的怪东西真是对不起……一开始只是想写凯亚做出选择和生父对峙这么一个场景,脑着脑着就有的没的扯了这么多= = 典型为了一碟醋下了一盘饺子啊(捶桌)然后发现迪卢克老爷通过(被动的)弑父完成了一次蜕变,但是对于凯亚来说类似的转机仍没有到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写了这样的故事。


父子相残是经典的母题,但显然因为笔力不足没能很好地将这种冲突在文中表现出来。虽有遗憾,但总归在痛苦中完成了。希望各位看得开心,欢迎评论批评建议。这对双子的故事真的很有魅力,凯亚自诩莱艮芬德父子悲剧的旁观者,然而相对于凯亚自己的挣扎,迪卢克也是旁观者。相互纠缠又剥离,所以你们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


最后请允许我补充一句!我因为能力和精力不足实在没法从凯亚的个人档案中合情合理地、完整地推断出他这么做的心理和动机,所以在本文的第6部分中,我专断地使凯亚的行为从符合本文主旨的“弑兄(即弑父的子题)”出发,简化了情节并使其戏剧化 其实那一部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本文还有许多地方也是出于符合主旨的考虑做了类似的夸张化处理。这和我个人在一般情况下对迪凯二人的理解也是有出入的。若和您的人物理解相冲突并给您带来不适,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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